它矯健踩過石板,跨越水坑,躍上屋檐,逼近那棟樓。
頭頂月亮如此之大,像只快要扣到臉上的盤子。
方恕生縮著肩膀,心裡打鼓,咽了口唾沫,垂眼見手腕間的繩子微微亮著,片刻乾澀道:「你真的……是江誦嗎?」
白狼嘴筒子抽了抽,憋了幾秒沒憋住,喉嚨里滾出聲笑:「你現在這樣問,顯得有點蠢了。」
頓時方恕生身上有的沒的全炸了,眼前驀然閃過當初在明楓大樓里的情狀,想也沒想,抱緊記事簿將身側仰,一頭摔下狼背,滾過屋檐,撲通一聲,閉氣墜進了底下的黑河裡。
白狼緊急剎步,微愣過後,扭身沖底下急切喊道:「恕生!」
那河深不見底,頃刻就把人卷沒了影。
正在此時,有腳步聲輕盈踩過磚瓦,正向這邊靠近。
白狼嘖聲,焦躁地原地轉過兩圈,撒足躍下房檐,躲去了任意一扇窗欞里。
咔噠咔噠——下一秒,月光鋪灑的屋脊邊緣,驀地蹦上來一隻矮墩墩的小崽子,背後布包一顛一顛的,四根絨棒隨步子一起,飛得亂七八糟的。
鄭錢攢袖擦去腦門冷汗,把布鞋都跑掉了一隻。
他崩潰喊道:「哎呀哎呀!你為什麼一直追我!又不是我把你搞進去的!」
不多時,他身後那處屋脊又蹦上來一隻……七零八落的怪物,赫然是先前的風琴土豆。
「雖然……」鄭錢皺臉糾結半秒,破罐子破摔地吼,「哎呀建國前不關我的事哈!」
切片怪不語,只是一味地追趕。
但牠渾身骨頭和肌腱都被切碎了,跑起來猙獰又怪異。
鄭錢語速飛快:「我說真的!天地可鑑!那會兒除了銀元還有法幣!後期割據政權都有自己的貨幣!不能全算我頭上哇!你聽得明白不祖宗!大哥!兄弟!當年圍獵落陣的肯定不是我哇!」
切片怪聽著關鍵詞,怒吼一聲。
鄭錢被嚇得一哆嗦,懷裡那管魚尾標本又掉了出來,順著屋檐骨碌碌往下滾,片刻落去河裡。
他見狀跺腳,扼腕道:「誒誒誒!哎呀哎呀!」
切片怪眼神一直,也不管他了,轉向直奔水花處而去。
「誒?」鄭錢見它毫不猶豫地投河,愣了半秒,一拍腦門,索性朝標誌性建築白玉樓奔去,「親人哇!你們在哪兒呢!」
屋檐下河道靜默,流水冰冷刺骨。
切片怪睜眼潛去水底,本來黯淡的頭髮在水澤里滾出了淺淡的弧光,並開始逐漸變長。
牠費了點時間才找著那管微微發亮的標本,隔著壁身撫過小魚,分外珍惜地收進懷裡,暴戾模樣一掃而空,周身情緒平和下來。
試管間的魚動了動,擺尾啄過管壁,少頃,居然就這麼遊了出來,帶著星磷狀光芒,鑽進了牠的胸口。
牠探出水面,游去岸邊,長發飄浮散開,骨縫癒合,面頰間的切口在緩慢消失。
臨上岸後,牠面無表情按碎空掉的試管,蹲身梳理過長發,一雙眼睛無悲無喜,微微亮著,瞳孔擴得很大。
正在這時,有聲音自後傳來,不確定地喚道:「邰……」
牠身體未動,半露兇相地轉過頭去,見著來人又將腦袋一低,瞳孔收縮成細小線狀,企圖用頭髮把自己遮起來。
遮了半秒,不知想到什麼,影妖一般,手腳並用,跑進了最近的陰翳里,消失不見。
「喂!」河道上,藤籠間,有魚透過籠隙,不確定方才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砸下橋後,先是被湍急的暗流捲走,免費體驗過幾輪滾筒洗衣機清潔模式,剛被拋出水面,就遙遙瞧見岸邊蹲著的怪物。
那模樣很像收翅站立的雕鴞,偏耳朵的位置支出如同猞猁的聰明毛,通體漆黑,點綴著銀斑。
它聞聲扭過頭,但鞏膜不是橙紅的,而是一片澄澈的灰藍,偏綠。
這讓他聯想到自家海苔的眼珠,某些光線下就是這樣,但體型是放大版。
而當它動起來的時候,那種既視感達到了頂峰——好比一隻乖巧蹲坐著的貓,突然受驚炸毛,扭身躥去了狹隙里。
邰秋旻編織的藤球很結實,甚至防水。
有魚朝它消失的方向看了一陣選擇放棄,並不打算掙出來,他還不能很好的使用尾巴,跟半身不遂也沒差。
仔細想來,之前在水寨罅隙時,儘管他也被對方推開落水了,但也沒受到過傷害或襲擊,甚至還和唯一保留理智的不良職工們嘮了一把。
姓邰的似乎知道哪裡是安全的。
但他還是忍不住暗罵那廝總是不聽商量,隨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又不肯好好說話,忒煩。
有魚靠壁坐著,籠球兀自順水往下漂,沒過一會兒,天光居然隱隱亮了起來。
而後籠身撞到了一條魚,還讓對方翻了肚皮。
有魚低下頭,有些意外地和那條死魚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