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之時,那位不過五歲,五歲孩子的敵意到底來自於真實還是虛構,誰也說不準,且自始至終,只有質疑、沒有證據。
孩童心思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或許是直覺、或許是自欺欺人、或許是她有發現卻無法說明白……
各種緣由下,沈臨毓先前想過,這對母女想對岑氏「復仇」,八成需要先讓岑太保倒下。
失了太保仰仗,借著一頓亂棍,得一個結果。
沒想到,事情恰恰相反,兩人真切抓到了證據。
不是污衊,不是亂棍下的屈打成招,而是真真正正的真相大白。
沈臨毓道了聲「恭喜」,又問:「這個結果,余姑娘滿意了嗎?」
「不滿意,」阿薇坦率極了,「岑太保不會把銀錢吐出來,岑氏還頂著侯夫人的名頭,我外祖父看著是沒有休妻告官的意思。」
沈臨毓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他先前在余姑娘的眼神里讀到過深刻的恨意和野心,怎麼會如此善罷甘休。
「說起陪嫁銀錢,」沈臨毓自然而然地順了話題,「之前余姑娘建議我查金夫人的陪嫁,不瞞你說,不好查。」
阿薇問:「鎮撫司不是把馮家抄了嗎?」
「是抄了,」沈臨毓道,「但陪嫁冊子丟失,金夫人到底有多少產業,我們很難確定。」
阿薇瞭然。
聞嬤嬤也許會知道一部分,但也不齊備,且不能名正言順說出來。
「查出來的那些,就像你先前講的侯夫人轉手白氏夫人的產業一樣,各種轉手置換,」沈臨毓抿了口茶,「不過,馮家如今在甜水胡同那宅子,是馮正彬借貸買的。」
阿薇聽得一愣。
京城宅子貴,外地官員想要置辦下來,多數都要借貸一番,錢莊日常便做這生意。
可馮正彬的狀況不一樣。
婚後那宅子是問金家借的,利息可謂忽略不計。
後來搬去甜水胡同,除了原先那宅子,另有姑母那麼多陪嫁,怎麼可能湊不足銀錢?
就馮正彬的性子,豈會願意平白給錢莊送利息?況且算不得便宜。
沈臨毓給了她答案:「前頭的宅子一時出不了手,他們多住了兩三年,還是沒能轉手,馮正彬才借了錢置換。
我推測,他那人心小又膽小,殺人在先,敢把金夫人的錢用去各種地方,卻未必敢用來買新宅。
他要換宅子,不就是為了離金夫人遠遠的嗎?」
阿薇贊同地點了點頭。
姑母死後兩年才去大慈寺供奉,馮正彬是良心發現嗎?是害怕才對。
他怎麼敢再住在原處?怎麼敢讓自己的新宅子還與姑母有聯繫?所以才寧可借錢。
「借的是寶源錢莊的錢,」沈臨毓道,「他之後經手變動的產業,也多是過了寶源的手。」
在此之前,阿薇就聽說過寶源。
翁娘子提過,那出面買鏢的人給王慶虎的銀票就是寶源的。
下意識地,阿薇問道:「那寶源錢莊和岑太保有關係嗎?」
「余姑娘腦子活絡,」沈臨毓輕笑了聲,「但很可惜,他們沒有關係。寶源錢莊是老字號,據我所知,在先帝朝早年就已經做大了,岑太保那時無名無姓,他在永慶九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官拜太保,寶源家大業大,他便是眼紅也……」
沈臨毓說到這裡頓了下。
熱茶氤氳,水汽沁染了眼角,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多少情緒。
阿薇猜測他或許想到了什麼,但這種靈光皆是一閃而過,她便也不出聲,且叫沈臨毓自己琢磨去,免得她一追問、把靈光問走了,反倒遺憾。
沈臨毓的指腹輕輕劃著名盞沿,過了會兒才回神。
他沒有再說寶源錢莊,另起話題問:「余姑娘先前說,陶大人的長子被人引入歧途,借了子錢家的銀子?」
「說是北城一個姓史的子錢家。」阿薇答道。
沈臨毓道了聲謝。
「謝」字一出,可見今日的消息置換已到尾聲。
最後一點茶水盡了,沈臨毓起身告辭:「今日來得突然,沒有備上禮物,之後再送開張賀禮。」
「王爺客氣。」阿薇送他。
沈臨毓取了收在一旁的斗篷,搭在胳膊上。
阿薇站在門邊,手指扣在把手上,突然轉身問道:「兩條人命,和陶大人的官帽,對岑太保會有多少影響?」
沈臨毓定定看她,實話實說:「會有一些,但你希望的扳倒他,遠遠不夠。」
這個答案,不算出乎阿薇的意料,但有那麼一瞬,阿薇突然很想問:那為什麼金家倒了?牆倒眾人推,為什麼推不倒岑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