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接過令牌,扯過馬頭,調轉車頭,駕車又沖了出去。
林聞安抱著懷裡那火爐子般的人進了院子,先將如意安置進屋,她發燒說著聽不懂的胡話,好在還算乖巧,將她輕輕放在床榻上,又取了她那丑兔子布偶搭在她脖後,將人側首側躺。隨後,他出去扶著抱著貓不肯撒手的先生進屋,接著又把叢辛和三寸釘攙扶到廊下暖和的地方,讓他們先躺著。
忙了一圈,他快步走進雜貨鋪尋了些綠豆。家里沒有別的藥材,怕太醫來得晚,先用綠豆煮水催吐吧。
取了一瓢綠豆來,正要走時,他忽然發現鋪子里也不知何時多了只鸚鵡,此時在架子上歡快地撲騰,嘹亮地喊著:
「混帳,混帳!」
看來全家上下只剩這鳥兒還清醒。
林聞安瞥了眼,不敢耽擱,進灶房裡煮綠豆水了。解毒催吐用的綠豆水無需浸泡,直接入滾水煮沸。雖說不用將豆子煮爛,但也得把豆子煮開花,這樣才能取到能解毒的豆皮和湯汁,正經的豆子倒是無用的。
看了眼爐火,也要一刻鐘。
先熬著。林聞安轉出來,挨著查看每個人的病情。叢辛和三寸釘中毒最輕,以他倆本分的性子,怕是不會和先生、如意同桌吃飯,應當是只舀了一碗到廊下吃,應當是沒吃下多少湯水便毒發了。
此時,兩人沒發熱,嘴唇也沒發紫,甚至還有點清醒,還認得他是誰,拉著他的手說:「二郎?你背上咋馱著十幾隻癩皮狗……」
誰背上能背十幾隻癩皮狗,這像話嗎?
看來也清醒不到哪兒去。
先生的症狀比他倆和如意都要嚴重得多,或許是他嘴饞多吃了些,也可能是本就年紀大了的緣故,此時已漸漸發熱、腹痛,還吐了兩回。不過能吐出來倒也好,面色從青白漸漸轉得微微發紅了。
林聞安給先生餵了水,又把穢物收拾乾淨,見他呼吸平穩,出了一身汗,摟著也哇哇吐了的肥貓,汗津津睡去了。
他暫且鬆了口氣,又趕忙轉到如意的門外。
沒多猶豫,生死之際無關禮節,他端著熱水和熱帕子便推門進屋。
如意方才便已發熱,且是幾人中燒得最厲害的,但她一直沒有嘔吐,意識也還有幾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就他方才離開那一小會兒,她已從側臥變成了俯趴在床榻邊的姿勢,兩隻手還在空中一下一下地亂抓,像在拈空中飛舞的什麼,嘴裡仍在說胡話,什麼好多好多金子啊,我抓我抓……
他坐過去,將快翻到床底下的如意撈回來,想用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她卻東倒西歪,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
林聞安下意識掙了掙,卻又被她藤蔓般纏得更緊,整隻胳膊都被扯到了她懷裡。
「二叔,你怎才回來呢?」她奮力將他胳膊往懷裡摟,垂著眼睛,含混而不滿地吐露著,聲音很輕很輕,「你一去那麼些天,我都有點想你了。」
林聞安被迫傾身相就,用沒被她奪去的胳膊撐在床沿上,免得被她扯得徹底倒在她身上。但他離她實在太近了,鼻尖縈繞著發熱帶出來的些微汗氣,燭火在她面龐上鍍了層淡淡的光。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連她燒得酡紅的面頰上那細微的絨毛都清晰可辨,還有她那雙虛浮地望向他的,好似被高熱蒸得水霧朦朧的眼眸。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想我?」
頓了頓,他垂下眼睫,聲音更低地追問:「為何?」
夜風徐徐從敞開的門外湧進來,將兩人的衣袂與發都吹得揚起又落下,林聞安在風中凝望著她,已枯竭已久的心如被投入溫水中般,微微發燙、發緊。
誰料他這話便像開閘放水似的,如意的眼淚忽地奪眶而出,指著他嗚嗚哭道:「你不曉得嗎?因為就咱倆兒是沒娘疼又倒霉的小苦瓜。一枝藤上兩隻瓜,你在,我就覺著有個伴兒;你不在,家里就只剩我一隻苦瓜了。孤孤單單的苦瓜更苦,你懂不懂?」
袖子一陣濕潤,林聞安嘆了口氣。
發燙的心漸漸冷卻了下來。
他在幹什麼,還認真和吃錯東西而說胡話的人談起天來了。
「二叔。」她又含糊喊了他一聲,眼皮已經漸漸沉下來,她像汪汪似的,低下頭來,用臉頰輕輕蹭著他的手臂,「你總歸比我強些,不像我……」她的聲氣兒漸漸弱下去,像爐子里燒盡將熄的火點,「我很想外婆……可我…見不到她了……」
外婆?林聞安一怔。她小時候是在外祖家養過幾年,但那會子她才丁點大,沒想到她竟還能記得這般真切,還一直心生懷念。他略想想,如意的外祖母……的確已過世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