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就把他們都撂下,抬著木板又走了。
只留下他們這些聽得雲裡霧裡的小吏工匠面面相覷。
他明白了?明白啥子了?至今沈海都還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啥子。
或許軍器監先前便是缺一個如他一般什麼都懂的人。之前,道士只會煉火藥;工匠們只會依照前朝《武備圖》中投石機、攻城器的圖形,將其大致改成猛火油炬的圖紙,再依照圖紙鑄銅,對其中原理也是一知半解。
而如沈海這般的帳房小吏,更是只會核算每一份圖紙上標註的尺寸、算式,覆核算出的答案是否正確,其實壓根也不懂什麼火啊猛火油啊。
沈海還跟人打聽過了,林聞安是正兒八經的進士科出身,還是當年的甲榜第三,他從小讀得都是聖賢書,習君子六藝,從沒學過這些「奇淫巧技」「旁門左道」,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無師自通這些東西的?他心裡好奇很久,有一回便沒忍住,滿臉堆笑、客客氣氣地問了這問題,誰知這林大人很隨意地答:「確是沒學過,但也不難,大致看幾遍就會了。」
在軍器監幹了好幾年都還鬧不懂的沈海:「……」
他可真多餘問這句。
總之,短短半個月,困擾了軍器監數年的問題,已在這位林大人手中迎刃而解。如今,他還繪製了好幾種新型火器圖紙,並生怕沈海他們這些愚鈍的凡夫俗子看不懂似的,詳細記錄了火器的構造、尺寸、材料、製造流程和使用方法,圖文並茂地寫了厚厚一冊子。
畫得比外頭給三歲小兒看的那種畫本子都仔細。
不過沈海還是看不大懂。
想到這裡,他搖搖頭,稍稍正了正衣衫,上前輕輕扣了扣門扇,恭謹地躬身道:「林大人,最後一套圖紙,下吏已核算完了,均無錯謬。」
林聞安頭也沒有抬,筆尖還在紙上沙沙地走著,只應了聲:「擱在桌上吧,辛苦了,天已很晚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太好了,不用改便能交差了!沈海心中一陣喜悅,應了聲是,進去放好圖紙,便又美滋滋地與林聞安躬身行禮道別:「林大人,那下吏先走了,您也多保重。臨近除夕,下吏便提前與大人賀歲,祝願大人貴體康泰,闔府康寧,福履綏之。」
「下吏告辭!告辭!」
林聞安聽得這一聲聲新春祝賀,才有些怔忪抬頭,眼前矮胖的小吏早已後退一步,躬身行禮後,興奮地一溜煙跑遠了。
他側頭往後一看,各種冊子、紙張堆成小山的長案旁,有兩張長凳拼在一塊兒,叢伯正靠著爐子睡得打呼,他身後的牆上,懸掛著的「寶元八年頒」的通書已經被撕得只剩薄薄的幾頁。
今日竟已是臘月二十六了。
忙得都忘了時日了。林聞安擱下筆,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額角,想了想,還是過去彎腰叫醒了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橫流的叢伯。
叢伯正在夢裡撒丫子追那個混帳車夫,忽然被拍醒,有些迷茫地抹了把濕漉漉的嘴角:「二郎?你忙完了?可是要回偏房歇息了?」
一時也忙不完,罷了。林聞安搖搖頭:「不忙了,回家吧。」
叢伯一下便不困了,高興得跳起來:「好好好,可算要回去了!我來收拾東西,二郎喝點水,咱們這就走!」
沒一刻鐘,叢伯便打好了包袱,林聞安只取了幾只官家送他的汝窯胖鴨子……回頭給如意吧,或許她會喜歡鴨子?好歹是御造,擱鋪子里擺著也成。
他與叢伯出宮去,在宮門處領回車馬,揚鞭便往國子監夾巷趕去。
林聞安在姚記雜貨鋪門前下車,仰頭看向夜色中還點著燈的鋪子,都有些恍若隔世般的感覺,不過才走了幾天,竟有種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
還沒進去,他便聽見院子里傳來了格外熱鬧的聲音,狗在叫,貓在唱,還有似醉非醉的嘟囔和笑聲,與從門縫裡溢出的滿地燈火交織在一起,聽得林聞安微微一笑。
院門虛掩著,他撩開厚實的棉布門帘,一推開門,什麼都還沒看清,便有個滾燙柔軟的身子猛地倒進了他懷裡。
他整個人差點被撲得往後倒去,下意識扶住對方的胳膊,剛在台階下站穩,便對上了一雙大大的、水盈盈的杏眼。
「二……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