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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出存儲卡泡進奶茶:「卡里存著十三個民族的微笑,您買不起。」

塔城老風口的胡楊林下,兵團老人皸裂的手指撫過防風林。陳導要求改拍歌舞的呵斥聲中,楊晟固執地將二十六分鐘長鏡頭剪進成片。

審片時老人突然指著顯示屏:「這棵樹,是我和維吾爾兄弟一起種的。」皸裂的指尖與樹皮摩擦的沙沙聲,比任何配樂都震撼人心。

鏡頭微微顫抖,那是楊晟第一次在拍攝時落淚。

歸程前夜,楊晟在烏魯木齊暗房沖洗最後一批膠片。暗房裡的紅光像凝固的血,楊晟將最後一張相紙浸入顯影液時,手腕不受控地顫抖。

藥水腐蝕著指甲邊緣的裂口,他卻恍若未覺。三十二卷膠片記載的不僅是新疆,是那個驕矜的香港公子被戈壁風沙剔骨重塑的全過程。

他撫摸過相紙上維吾爾少女贈的艾德萊斯綢,布料經緯間還纏著吐魯番葡萄藤的清香。

顯影液里浮現的畫面讓他震顫:石河子棉花地里的自己腰上掛著尿素袋,裡面裝滿了屬於新疆的白玫瑰。

克拉瑪依油田的星空下,自己與維吾爾維修工並肩躺在採油機陰影里。

魔鬼城岩洞中,哈薩克斯坦老人用血泡手指在岩壁描畫。慕士塔格冰面上,柯爾克孜孩童用體溫為他融化凍結的鏡頭蓋……

八卦城裡的特克斯人的時間計量單位是一壺奶茶≈拍攝3個長鏡頭。坎兒井水折射率與艾德萊斯綢經緯密度相同。

全城76家商鋪共用同一把饢鏟,磨損弧度與太極壇台階完美契合。真正的八卦不在街巷布局,而在老匠人布滿裂紋卻暗合卦象的掌心紋路。

他能通過沙粒摩擦聲判斷沙暴級別、嘗一口馬奶酒便知是否摻水、看見彩虹會本能計算色溫值。

因為突發狀況,原定拍攝賽里木湖冰融期的計畫延遲。

他在湖畔帳篷里發高燒,塔瑪夏用野薄荷給他刮痧。

「藍冰要等西風舔過湖面七次才出現,」老牧人指著雲圖,「你們城裡人的時間表比不過天鵝的翅膀。」

手機相冊從自拍變成各族老人笑臉、隨身攜帶的不再是信用卡而是十三把民族小刀,每把代表一個幫扶過的家庭贈予。

……

首都機場T3航站樓的玻璃幕牆將暮色折射成碎片。葉觀瀾站在接機口,當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自動門那端時,他的呼吸凝滯了。

駝色衝鋒衣裹著的身軀像一株被風沙重塑的胡楊,右手小拇指因凍傷永久性蜷曲,卻穩穩托著貼滿膠布的攝像頭。

機場大廳的人流如湍急的河水奔涌,他們卻似河床底兩塊歷經沖刷的卵石,在喧囂中沉澱出靜止的默契。

楊晟乾裂的唇角緩緩揚起,皸裂的紋路里還嵌著塔克拉瑪乾的沙粒,卻綻開比胡楊林更倔強的笑容。

葉觀瀾的瞳孔在航站樓慘白的燈光下收縮成針尖,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男人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像在吞咽某種尖銳的痛楚,最終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的三個字帶著血鏽味。

「辛苦了。」

感受到那結實而溫暖的懷抱緊緊包圍著他,楊晟才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他想要表達,不辛苦,我真的目睹了許多絕美的風景。

但那一刻,他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無論如何都無法發聲,只有將葉觀瀾抱緊。

羊絨大衣裹住對方,葉觀瀾聞到了戈壁灘的味道——沙棗花的苦澀混著崑崙雪水的凜冽。

懷裡的身軀比記憶中單薄許多,肩胛骨像兩片將碎的玉。他低頭看見楊晟發頂新生的白髮,突然被某種尖銳的疼痛刺穿眼眶。

「歡迎回家。」這句話像淬火的刀,燙得楊晟肩頭一顫。

楊晟的額頭抵在他鎖骨處,呼吸透過羊絨面料燙進皮膚。他想說塔里木河的落日像熔化的銅,想說帕米爾高原的星空會唱歌,最終只是更用力地攥住葉觀瀾的後襟。

「好想你……」葉觀瀾的嗓音低啞得不像話,每個音節都裹挾著三百多個日夜發酵的思念。他向來克制的唇舌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白,彷佛要把這些年壓抑的情話一次性傾倒乾淨,「晟仔……」

這聲「晟仔」在空氣中震顫著落下,帶著前所未有的珍視與渴求。楊晟能感受到環抱自己的手臂在微微發抖。

「我也是…」楊晟的額頭抵著他鎖骨,呼吸透過高定西裝燙進皮膚:「快要想瘋了…」沙啞的氣聲裡帶著羅布泊的乾燥,「每個沒有信號的夜晚…」

環抱著他的手臂在發抖。不是風沙侵蝕後的虛弱,而是某種更為隱秘的、幾乎不該屬於葉觀瀾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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