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會兒電視?」
簡青握著遙控器的指尖發僵。
世界顛倒如萬花筒,刺耳變調的鬨笑縈繞,牆面擠擠挨挨鑽出尖嘴猴腮的鬼臉,腳下柔軟舒適的地毯,逐漸融化成一灘粘膩窒息的血泊。
都是假象。
簡青想,他還挨著賀臨風的肩膀。
溫熱透過布料傳來,支撐他壓下按鈕,屏幕亮起,是場曲調明快的歌舞,背景花里胡哨,一秒將簡青拉出泥濘。
「……有點丑。」他坦誠評價。還有點晃眼睛。
賀臨風:「人家可是吉祥物。」
言笑間,他抽走簡青握著的遙控器,換做自己的手。
十指親密地交扣,帶來源源不絕的安全。
所有主持人齊聲倒數的十秒鐘,簡青和賀臨風沒趕上,餃子剛浮起,鍋蓋燙得後者直捏耳朵。
賀顧問失落。
賀顧問委屈巴巴。
比起自己,對方向來更講究儀式感,簡青無奈,不得不在飯菜擺好的前幾秒,重新給某人數了三個數。
賀臨風立刻打起精神去削蘋果。
他沒怎麼餓,忙活這一遭純粹是陪簡青,經典曲目《難忘今宵》之後,還有些沒趕上零點前的小品相聲,多少能逗個樂。
偏偏簡青沒聽進去。
他的注意力全在賀臨風手上。
對方削蘋果用的是刀片——洗淨的、自己剛剛捏著的刀片,小小一個,薄且利,仿佛隨時會割破血肉。
簡青深刻懷疑賀臨風在「報復」他。
隨身攜帶十幾年,他第一次覺得這東西危險,忐忑提起的神經,大概就是對方「沒收兇器」的感受。
正當簡青伸手欲奪的剎那,賀臨風忽地停住動作:
「懂了?」
狐狸眼狡黠,他虛虛挑著眉,表情其實有點欠揍。
回答男人的是一隻惱羞成怒的餃子。
皮薄餡大。
賀臨風嚼了嚼,咽下,滿懷期待道:「再餵一個。」
簡青:……
簡青選擇裝聾。
他偷偷查了下賀臨風老家到北江的導航,七小時四十三分鐘,今天大堵車。
對方走時明明買的是高鐵票。
等一切收拾妥當,簡青主動張口:「你睡臥室吧。」
賀臨風沒應。
客廳的設計相對開闊,又緊挨著玄關,自己倒是無所謂,但簡青才被他嚇過一回,還是住裡面穩妥。
七小時四十三分鐘。
房門半開,簡青站在明與暗的交界,鬼使神差道:
「要麼一起吧。」
賀臨風詫異地轉過身。
沒給對方任何反悔的機會,他立刻抱起枕頭拋棄沙發,大喇喇攔住試圖跟著自己一塊進屋的黑貓:「來了。」
積極得像個被召寢的小主。
覆水難收。
靜靜盯著天花板,簡青第一萬次想撤回那個被衝動支配的自己,卻是徒勞。
床墊的彈性很好,右邊極明顯地陷下去半截。
賀臨風比他重。
先前睡得太多,簡青這會兒竟半點困意也生不出,身側的呼吸熟悉又陌生,羽絨被和毛毯涇渭分明,堆疊著劃出條隱形的楚河漢界,男人規矩平躺。
對方大概是真累,非要強撐著精神和他聊天,簡青故意放低音量「嗯」「嗯」地搭話,對方果然三五句便沒了動靜。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今晚見到賀臨風。
對方高高興興,全程找不出半分陰霾,還敢催著自己看電視,如果被馮醫生知道,後者肯定要跳腳。
賀臨風總是照顧他。
有時又很粗糙。
會惱火,會捉弄。
簡青在這種粗糙中得以喘息,他並非嬌花,也不是脆弱的玻璃娃娃,無需被悲憫憐惜捧於高座。
他希望小姨一家快快樂樂。
而不是時刻警惕著別觸碰他這個目擊者的陰影。
只有賀臨風,恰到好處拿捏住了簡青自己也難以衡量的「度。」
只有賀臨風。
他偏過頭,五感敏銳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什麼,一條胳膊橫過來,攬住他的腰,順勢往懷裡拖了拖。
擾人的呼吸得寸進尺,直接貼在他耳後。
簡青徹底被撈進賀臨風的毯子中。
他試著儘量輕巧地掙脫,沒掙動,再使勁,八成會把對方弄醒。
默默折騰半天,除了越貼越近的距離,簡青什麼都沒得到。
算了。
認命地,簡青鬆開手,想,看在對方夜間駕駛太累的份上。
一夜無夢。
日出前後,臥室的溫度略略下降,他自動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蜷成團湊近旁邊熱乎乎的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