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凌田說。
「田田,」那邊傳來田嘉木的聲音,語氣焦急,「你怎麼樣啊?你還好嗎?」
凌田說:「現在好一點了。」
田嘉木說:「爸爸在廣州出差,改簽了機票,今天晚上就趕回來……」
凌田說:「好,你忙,不急。」
她這才知道原來父親這兩天不在本市,有些奇怪母親之前為什麼沒跟外婆解釋,卻也小小地鬆了口氣。
凌捷沒等田嘉木再說什麼,已經收回手機,轉身走出去,到外面急診大廳里找了個角落,繼續講電話。她蹙著眉,神色嚴肅,右手拿著手機貼在耳邊,左手抱臂。
離得遠,凌田聽不見聲音,只看見粗略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但還記得從前他們在家裡吵架,那些場面太過熟悉,以至於可以給此刻配上對白:
田嘉木:怎麼會這樣?
凌捷:我怎麼知道怎麼會這樣?
田嘉木:你這什麼態度?
凌捷:我什麼態度?!你跟我耍什麼脾氣?!孩子出了問題就都是我的責任嗎?
田嘉木:你是她媽媽啊!
……
過去那些爭吵,幾乎也都是因為她。
人們都說,的生活是一地雞毛。凌田一直懷疑,自己就是凌捷和田嘉木之間最大的那一堆雞毛。直到後來上了大學,以為總算不用再聽他們吵架了,卻沒想到只一場病,又回到從前的樣子。
但方才糾結的那個問題終於有了答案,這一次,至少這一夜,還是凌捷管她。
打完電話,凌捷回到推床邊,還沒來得及跟凌田講話,隔壁陪床的老太太閒著沒事,湊上來與她攀談,說:「你們小姑娘幾歲啊?看起來也就十幾歲廿歲吧,哪能年紀輕輕就糖尿病啦?」
凌捷沒答,只嗯啊敷衍幾聲。
老太太卻不覺得過界,繼續絮叨:「我老頭子也有血糖高的毛病,但他是六十多歲才查出來的,你們怎麼會這樣?不過也是,現在吃的喝的東西都跟從前不一樣,各種各樣怪毛病也多……」
凌捷不知道說什麼好,索性反過來問老太太,住院都需要準備些什麼,去哪裡買合適。
老太太熱心指點,凌捷一一記下,去了趟急診部門口的便利店,買了吸管杯、摺疊椅、毯子,紙巾、大瓶飲用水,左右開弓地拎回來,學其他陪床家屬的樣子,在推床後面靠窗的地方見縫插針的支開椅子坐下,開了筆電工作,隔一會兒問一聲凌田,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上廁所?
護士每小時過來測一次毛糖,凌捷在手機上做著記錄,眼看著數值慢慢往下降,從三十多變成了二十幾,再到十六七。到了傍晚六點搶救室交接班的時候,醫生過來看了看數據,說好轉了不少,調整了藥量。
凌田確實感覺頭不怎麼暈了,胃裡也不噁心了,哪怕臂彎里還扎著針,不太能彎曲,她還是讓母親把推床搖起來一點,屈膝靠躺著,開始刷手機。
說是因為無聊,其實反反覆覆搜索的都是那一個關鍵詞,糖尿病酮症酸中毒。
對她來說,這並不是個完全陌生的名詞。至少糖尿病三個字是熟悉的,她也曾聽說過誰誰誰查出來糖尿病了,但那些基本都是老年人,或者掛著個大肚子的中年人,年紀四十朝上,體檢發現三高,從此節食吃齋,鍛鍊身體。
而她只有二十二歲,體重從來沒有超過一百斤,哪怕此刻躺在搶救室里被醫生蓋章認定,仍舊覺得難以置信,自己怎麼可能跟這個病扯上一毛錢的關係?
這時候看不進科普文章,她還是拿小紅書當搜尋引擎,幾個字打進去,一篇篇筆記看下來,才發現上午在門診敘述的病情,心慌、頭暈、噁心、沒有力氣,原來都是酮症酸中毒的典型症狀。
按理說,三甲醫院內分泌科的主任醫師不至於遺漏這個可能。單峰給她開的驗血項目里也包含了血糖和酮體的測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當時隻字未提,也沒讓她立刻測個指尖血排除一下。
也許是因為她百度就醫,自以為是甲亢,惹單醫生不高興了。又或者正好套進了某種刻板印象,讓他覺得她更像是吃了什麼不正規的減肥藥,瞎減肥減成這樣的,被他點破了還非不承認。
回想當時,他只是反覆地說她飲食障礙,應該去看看心理。她走出診室之後,很有可能選擇不去付費做檢查,而是預約下個月才能看上的心理醫生,然後努力吃東西,讓自己快樂起來,血糖估計會飆到一個更恐怖的數字,最後會怎麼樣?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