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流血了。」正想著,他鬆開她的手腕,把棉簽扔進旁邊的黃色醫療廢棄物垃圾桶,然後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低頭看了看。
大概有急事,他最後對她道:「多喝水,我晚上還會再過來。」
說完,便轉身走了,一個白色的影子,快步出了搶救室,匯入急診大廳熙來攘往的人流。
唐思奇就在旁邊,也聽到了醫囑,即刻去門口自動售貨機上買了瓶農夫山泉,回來擰開瓶蓋,湊到凌田嘴邊。
凌田抬頭,勉強喝了兩口。
唐思奇期待地看著她問:「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凌田點點頭,輸液的袋子掛上去,靜脈微泵開始工作,點滴進入她的身體。暈眩、噁心、疼痛仍在,但她多少放鬆下來。沒關係的,她還記得有人這樣對她說。
「剛才嚇死我了,」唐思奇見她點頭,高興起來,倚在床邊跟她聊天,「哎我跟你說,那醫生長得還蠻帥的。」
「哪個醫生?」凌田試著回憶,毫無印象,剛才人都快沒了,只記得好幾個影子圍著她晃來晃去,身上要麼藍色刷手服,要麼白大褂。
唐思奇意外她居然沒印象,說:「就是剛才送你來這裡,幫你按著針眼,叫你多喝水那個呀。」
凌田再次回憶,這人始終站在床頭旁邊那個位置,她躺著不怎麼能動,沒太看清他的臉,唯獨聲音熟悉。
她琢磨著,把自己琢磨笑了,說:「戴著口罩呢,這你都能看出帥來?」
唐思奇不服,說:「咱也是正經學過解剖、畫過骨骼的人,看上半張臉的比例就知道下面那一半也錯不了。」
凌田跟著認真起來,從專業角度分析:「現實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根本不按比例長,絕大多數人都丑在鼻子和嘴,你沒見前兩年那麼多口罩帥哥?」
唐思奇承認她略有道理,但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說:「等下次碰到再好好看看,咱們打賭。」
「賭啥?」凌田問,真有點好奇,繼而又覺出一絲荒誕,剛簽完病危通知書,這就討論上帥哥了,還有沒有一點對病危通知書的尊重?
唐思奇說:「要是好看算我贏,你請我喝奶茶,不好看你贏,我請你喝奶茶。」
話出口,才意識到不對。雖然她們過去總拿這個當打賭的彩頭,但聽醫生剛才那意思,不知道凌田以後還能不能喝奶茶。
「要不要喝水?」唐思奇轉開話題。
凌田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搖頭。就跟那醫生說的一樣,她現在連水都覺得噁心。而且,她此時此刻還有其他更緊迫的需要。
她輕聲跟唐思奇道:「唐唐,我想上廁所。」
唐思奇左右張望,看到搶救室外面洗手間的標誌,說:「我給你拿著掛水的袋子,你慢點。」
凌田撐著身體爬起來,慢慢往床邊挪,一邊挪一邊想要把身上貼著夾著的東西拿下來。
一個護士看見了,即刻阻止,說:「哎哎哎,你們要幹嘛?!」
凌田對護士說:「我要上廁所。」
唐思奇也指著她對護士說:「她要上廁所。」
宛如兩個被老師抓了現行的小孩。
護士說:「她不能起來,身上的監護設備都不能動。」
轉頭招呼搶救室里的護工:「給四床拿個便盆,女用的。」
大叔走過來,說:「十五。」
唐思奇說:「啊?」
大叔出示脖子上掛著的收款碼,重複一遍:「十五塊。」
唐思奇這才會意,趕緊掏出手機掃碼付費,得到一個藍色塑料便盆,一臉茫然地問:「這怎麼用啊這?」
偌大一間搶救室,原本每個床位之間都有帘子相隔,但因為病人多,兩張床的位置擠了三張床,帘子也都拉開著,一片敞亮,無遮無攔,不分男女,醫生、護士、護工、病人、家屬,進進出出,川流不息。
凌田左邊床是個車禍受傷的外賣小哥,正躺在那裡翹著腳刷手機。右邊床是個昏迷不醒的老大爺,有個老太太陪護。大約常來常往,老太太經驗豐富,見她倆毫無頭緒,熱心幫著唐思奇把床簾拉起來,又教凌田怎麼在推床上用便盆如廁。
凌田羞愧難當,但實在憋不住,只能照做。
唐思奇倒不介意,還跟她開玩笑,說:「我倆不是約定過互助養老嗎,我先學習起來,你也記著點,以後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