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坐下,唐思奇看著凌田說:「喝點甜的,開心起來就好啦。」
凌田強打精神,也看著唐思奇,笑著點點頭,說:「嗯嗯。」
面挑了兩筷子吃了,又喝一口檸檬茶,她還是覺得噁心,一邊堅持,一邊在手機上搜索精神衛生中心的小程序。
一個個日期一位位醫生點進去看,才知道 600 號不光是在網上被玩梗玩得熱鬧,生意也是真的好,初診掛號統統爆滿,要麼等每天放新號出來拼手速秒,要麼多花錢掛特需。但就算是掛號費八百的特需,能預約到的最近一次心理諮詢也已經排到一個月之後了。
那一刻,凌田有點絕望。她不確定自己更希望看到怎樣的結果,是檢查報告多幾個上上下下的箭頭,查出點什麼器質性的疾病來。還是真如單醫生所說,她這就是心理問題。哪一種更容易被治癒?她一無所知。
想著想著,又想吐了。
「不行,我吃不下了……」她放下筷子說。
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震動起來,她按了接聽鍵,費勁貼到耳邊,說了聲:「餵?」
「請問是凌田嗎?」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聲。
「是,」凌田手肘撐著桌面,閉眼忍住噁心和頭暈,「你哪位?」
對面回答:「我這裡是 A 大附屬醫院內分泌科,你現在在哪兒?」
聲音聽著挺年輕,乾淨清朗,明顯不是單峰。
凌田疑惑,說:「我在吃飯,怎麼了?」
對面說:「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血糖數值很高,非常危險。你得現在馬上來醫院,身邊有人能送你嗎?到了之後不用掛號,直接來內分泌科……」
凌田沒聽完,忽然趴倒在桌子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手機遞給了唐思奇。
第4章 30.28毫摩每升
後來發生的事好似隔著一層穿不透的薄膜,所有人和聲音都是遙遠的,凌田分明可以看見、聽見,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看到唐思奇嚇壞了,扶著她肩膀喊:「田田,田田,你怎麼了?」
聽到隔壁桌顧客在問:「要不要打 120?」
看到小吃店的老闆從後廚出來說:「千萬別在我這兒出什麼事啊!」
又看到唐思奇接起手機講話:「對對對,我是凌田的朋友,我現在跟她在一起,我們就在醫院門口吃飯,店名叫什麼來著,叫什麼來著,楚翹麵館……」
再後來就有點模糊了,一秒鐘或者一世紀,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來了個人,把她架上一輛輪椅,而後個楞個楞個楞,在花磚人行道上一路顛簸,推進 A 大附屬醫院的大門,直奔急診樓。
搶救室當班的是個女醫生,出來接病人,看見他們便問:「這就是內分泌科電話上說要轉過來的那個 DKA?」
凌田自然不知道怎麼回答,身後推輪椅的人替她交代病情:「對,上午門診做的檢查,檢驗科報危急值,隨機血糖 30.28,血鉀 5.7,酮體四個加……」
急診醫生湊近看她,問她叫什麼名字。
「凌田……」她才剛細若遊絲地回應,旁邊一個護士已經抓起她的手,扎指尖測血糖。
很快報出數字:33.1。
又往上漲了快三個點,顯然剛才那幾口熱乾麵和芝士奶蓋檸檬茶功不可沒。
急診醫生卻淡定道:「人清醒的,毛糖測得出,情況還行啊……」
凌田聽見,心下稍安。
但唐思奇還是被醫生打發去掛聽起來有點恐怖的「搶救號」,而她則被抱上一張推床,幾個人圍上來,給她鼻子下面接吸氧的管子,食指夾脈搏血氧儀,胸前貼上心電監護儀的磁片。她整個人好似五花大綁,只能保持仰面朝天的姿勢,看著天花板上燈光白亮,聽見周圍人聲嘈雜,伴隨著各種儀器發出的滴滴聲,此起彼伏。
凌田對那些儀器上顯示的指標毫無概念,也不知道多少算正常,只牢記急診醫生說情況還行,一面心臟狂跳,一面安慰自己,任由他們擺布,等著藥到病除。
卻不料唐思奇掛了號回來,急診醫生便抓住她,波瀾不驚地說:「凌田家屬對吧,來簽個病危通知書。」
唐思奇身上背著兩個書包,拿著一手的單據,一下懵了,訥訥說:「哦,哦,我是她同學,朋友,可以簽嗎?」疑心關係不夠緊密,又加上一個前綴強調,「好朋友。」
醫生接口便問:「學生?成年沒有?」
凌田還留在「病危通知書」五個字帶給她的震驚當中,神思麻木,出聲糾正:「大學生,二十二了。」
急診醫生看看她,仍舊波瀾不驚地說:「那你自己簽也行。」
凌田支撐著起來,接過醫生手裡的紙筆,顫抖著劃拉上名字,天旋地轉地再次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