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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鹿拱進林間,陽光頓然暗了幾度。

有魚抬頭一看,這裡巨樹參天,鑿建著成片的樹屋。

當中有白狼,有正化人形的白狼,以及……某位拿著竹簡撓頭的傢伙:「今日有喜事,就不做審判了。」

他越說聲音越虛,最後還是白狼武力撐場子,才把那群壓著罪者的人勸回去。

「這裡也會有人作惡麼?」有魚看見那名接受審判的人,上身赤著,留有鞭痕。

「擺擺,特定情況下,稍微有點血性的傢伙都能當一把英雄,反之亦然。」邰秋旻抬抬下巴,「你看那是誰。」

對方鬆了口氣,展開竹簡,開始念類似誓詞的內容,而後新人交換信物,再放進自己選好的樹洞裡。

白狼在嚎叫,那人為他們撒下漿果,有魚仔細辨認過那張臉,荒謬間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方恕生,他是……」

「你知道狌狌怎麼來的麼?」邰秋旻卻問。

有魚搖頭。

「祭祀,戰爭,苦役,亦或罪誅,那些死亡瞬間爆發的情緒化為它們。」邰秋旻說,「而不得入土為安的屍骨經海捲入此地,文字具有迷惑性,但蘸滿血的骨頭沒有。他本身即是墨,也是寫不完的紙。」

有魚有些走神。

儘管後來那鹿又帶著兩人去了其他地方,但他興致缺缺,直至黃昏時分,馱著他倆來到地勢較高的山頂,

這裡可以俯瞰整座城池,多處淡水泉眼聚成湖泊,依尋月份,向下斷成十二段景色各異的水潭和瀑布,在集市最中央匯作巨魚眼睛狀的深湖,再流入大海。

那鹿臥在草地上,好讓他們下來。

有魚落地時盯著那面水底,微微起波瀾,倒映著遠處雪峰,未至隆冬,那山只有個雪帽子,喃喃:「這裡有棺材。」

「嗯哼。」邰秋旻沒有多餘的反應。

有魚回想起來,似乎這一路都沒有……

「這裡沒有墓地,沒有衣冠冢,對死亡諱莫如深……」邰秋旻說,「遠行難回之人會做一隻對應的稻草人。」

他們離得太遠,有魚聽不見那些聲音,每一張笑臉同和睦擺在城鎮各個角落,像千萬出同時發生的默劇。

「那故去之人怎麼辦?」他不由問。

邰秋旻平靜道:「用水晶棺沉湖。這湖連通大海,可以再次送出去,葬身魚腹,骨頭有時能飄回岸邊,那上面綁著點錢財,權當答謝安葬。」

有魚遲緩地哦了一聲,隔了一陣才問:「這湖有名字麼?」

「當初凡世一方久旱,一方白災,」邰秋旻很淺地笑了一下,「討個彩頭,就叫澧春。」

有魚呆了幾秒,手指有些發涼:「這裡是……」

「人類真的很不好養,放出去要死,關久了要死,吃多吃少要死,難過高興要死,」邰秋旻已然在懸崖邊坐下了,有風吹開他的長髮,「我最開始造的東西還不適用,莫名其妙被嚇到了也是個死。你知道麼,這裡最初在水下。」

與鯨共舞的水下,珊瑚隨處可見。

有魚踩著草毯慢慢靠過去,不確定道:「你都想起來了?所以……」

邰秋旻把他拉過來,並肩坐著,一指遠方海岸:「噓,有船回來了。」

時值黃昏,百頃梯田就鋪在他們腳下稍遠的地方,往上是草原和成群的牛羊,往下是集市和準備收攤的小販。

牧童騎著水牛從田埂間走過,慢慢悠悠,打著拍子唱沒有調的歌。

有婦人喚回吃飯,那牛憨叫一聲,載著人四蹄快起來,小跑向聚居地,那裡正升起縷縷炊煙。

接著有魚聽見了汽笛聲,渺遠的,天光下騰起一截彩虹,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護航的鯨。

高高的船桅上停著排單腳烏鴉,喙里的骨頭用布包著。

它們撲翅飛向頌塔時,爪子按著的貝殼和銅錢掉下成形——有身影順著繩索滑下,剛翻身落腳就被熱情的人們圍住了,央著要卜卦。

「先卸貨!」那聲音喝道。

人群散開些,當中是位商客打扮的姑娘,裝束分外幹練,這和之前見過的男相女相都不同,有魚差點沒認出來。

「這世間有多少種錢幣形態,就有多少個鄭錢。」邰秋旻轉而嘀咕,「最開始只是念著這東西流通性尚佳,過手時可以打聽亂七八糟的消息,誰知道稀里糊塗化形了。」

有魚點點頭,剛想問要打聽什麼消息,就見有身影從船艙翻出來,銀槍在白沙灘拉出點火花,轉眼落在城門口,豪氣萬丈道:「姑奶奶我回來啦!」

「還姑奶奶?」鄭錢跳起來,把她腦袋一按,「你個沒及笄的小妮子!給我好好說話!」

那妮子癟嘴。

「那是……」有魚有些恍惚,上半身往前探。

「庾穗。」藤蔓虛虛擋在身前,以免他直接翻出去,邰秋旻說,「再過幾個月,她就成年了。」

「是按夢貘的成年麼?」有魚下意識問。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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