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的確給了對方一把鑰匙,只能進院子和門廳。
但那人很有分寸,多是在池塘圍石邊坐著,等貓玩夠了自己跳上膝蓋,再落鎖回家。
這人白日讀書看報,晚間……晚間也只有那麼一次——
這院子只有地燈,不怎麼亮,黃昏時分草植簌簌,顯得荒廢又蕭索。
偏生那天劇院有人鬧事,他脾氣一上來,直接就著那身行頭回了家。
那戲服艷紅如血,又將好觸地,他走得快,晃眼看著跟飄無甚區別。
貓咪玩瘋了,撲著蝴蝶不願意回去。
那人坐著陪它,身下墊著看完的報紙,膝頭攤著時新的話本,前一秒還在驚奇這時節怎麼還有陰陽綃蝶,下一秒就聽角門一響,開敗的牽牛花藤間,飄了個俏生生的艷鬼進來,好懸沒把學院所教格鬥技全套招呼上去。
「是我,」他捂著後肩直喊疼,「你下手真狠。」
「這戲服……」那人慾言又止,拿手指頂了頂鏡框,「有一點……」
「有一點什麼?」他乜來一眼。
「有一點……」那人艱難挪開眼,瞎話道,「喜慶。」
他哼過一聲,氣不過,和對方抱怨今日包場的客人們有多難纏。
位高權重,尖酸刻薄,對劇情指手畫腳,動不動就要叫停重演。
他真想把全場蠢貨打包揍出二里地,再倒插著埋亂葬崗里。
難為班主一手拉他,一手拉話本先生,還要騰出張笑臉,哄著那些貴太老爺們。
那人抱著貓咪安靜地聽,偶爾附和一兩句,等和貓一起打過第三個哈欠,被他催去臥房將就了一個晚上。
事後表示,凶宅,睡著挺香。
那人第一次去他口中劇院看戲時,以為找錯了地方。
這裡富麗過頭,與其冷硬氣質和略顯窮酸的工裝套格格不入。
這人坐在角落,硬著頭皮看完,在來往看客或隱晦或露骨的打量里,快步下樓時,被身後突如其來的力道拽起手腕,
「是我,」他扶著欄杆說,「這邊。」
那人愣了一下,被他帶著往樓上走,漸漸越來越快,不由好笑道:「跑什麼?」
「我可是台柱子,」他出來得匆忙,卸面卸了一半,衣飾松垮,邊走邊掉,半真半假地說,「被人抓住可不行。」
那人眼疾手快,撈過一根綬帶:「你要帶我去哪兒?」
侍應生抬高托盤,女眷們避讓間抖開小摺扇,紛紛掩住不算優雅的驚態,又忍不住把視線從扇沿探出去,追著那兩人走。
他們前後踩過最末階踏跺,腳底鎏金地磚延展,頭頂水晶吊燈璀璨,無視此起彼伏的驚呼,說著「借過借過」,拉著彼此跑過廊道,七拐八拐,轉進鬧哄哄的後台,擠進更衣室深處。
「你的貓又跑了?」他把那人按在自己那堆戲服里,壓低聲音逗弄,「這裡可難找哦,一爪子下去,能撓出四位軍官,四位姨太太,還有兩少爺千金。」
「不,」那人胸口起伏,探指夾出衣袋裡的票根,有些尷尬地說,「我來聽你新排的折子戲。」
他放開對方,拖長聲音:「哦——」
這廝壞死了,肯定早就在台上盯見了人,才會下戲後匆匆找來。
「我們為什麼要躲著?」那人被他盯得有些受不了,偏開目光,依著他音量問,「這裡……這個風格……」
「我們班主錢少又摳門,」他笑得抖肩,遞手過去,把對方從衣服堆里拉出來,「這是租的位置,每月只有三四場,再多就得去外面搭台唱了。」
「那種『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的搭台麼?」
「是啊,」他煞有介事一點頭,坐去妝檯前,「好可憐哦。」
那人不理他賣慘,視線兀自轉過一圈,一一滑過那些道具和精緻行頭,在看見一沓手稿時忍不住問:「這故事結局是好的麼?」
「不是。」他陰陽怪氣地說,「我們方大才子不愛寫大團圓結局。」
那人收好票根,理過被壓皺的衣領和袖口,一本正經地宣布:「那我下次不來了。」
他借著鏡子看向對方,似笑非笑:「給你留座也不來麼?」
那人微微愣住,一時有些答不上來,就聽身側雜物哐當倒地,重重衣架那頭,兩道聲音半真不假地爭執——
「你怎麼能這麼寫,太慘了,居然全死啦!」其中一個哇哇假哭,「我詛咒你,下輩子賣不掉書!」
「你懂個屁!個瓜娃子!」另一個開始拍桌子,「把話給老子吞回去!」
那人只見著兩個模糊的剪影,問:「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