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青鳥形態各異,無不應和著笑聲張喙高歌,如同萬神殿座上神明投下判詞囈語,幻成音色迥異的人言——
「你沒有所願嗎?沒有遺憾嗎?沒有怨恨與渴求嗎?」
「你們洗腦的方式,真是數千年如一日。」同一時間,無數藤梢穿透了群鳥的心臟,避開爪喙,裹纏翅膀倒吊而起,邰秋旻身形一動,於空間深處揪出最初那顆腦袋,呼嘯落地,巨浪騰起,水鬼被震落,整個鳥籠順勢半嵌進橋面,砸出龜裂一片,「半點新意都沒有。」
「新意,」它的眼珠索性穿過腦殼,自頭皮鑽出,那張嘴咔擦咔擦轉過來,說話間舌頭幾乎舔到對方手掌,「那我再加一點東西怎麼樣?」
邰秋旻正擰眉尋找它藏起來的碎片,沒有搭腔。
「是異控局留下來的好貨呢,」它盯著對方微變的臉色,笑得很愉悅,「我說過,我不想殺你,但我聽說,嘿嘿,你每每身亡一次,那橋總會來迎你。」
邰秋旻從喉舌黏膜里找到那枚碎片,把腦袋擲出去,迅速點地撤身。
鳥籠自頂部瓦解,但到第一隻微型束縛籠時,卻自行停住了,電弧的光開始減弱。
每隻青鳥的心頭血都在緩慢滲進藤梢,再逆著莖須向上流竄,打破那微妙的平衡點,穿透血肉,於經脈里長出了嫩芽。
細細小小,密密麻麻,一枚接著一枚,像是寄生蟲可視化的吸嘴。
邰秋旻身形晃了一下,後背撞上籠條,輕輕嘶了一聲。
他小腿的藤化沒有恢復正常,反倒在幾秒之後,蔓延到了腰部。
那顆腦袋面目全非,在橋面滾過兩遭,於此起彼伏的吮食聲里,難掩激動道:「我從一開始就用那藥餵養它們,多少年吶,才等來這個機會。」
鳥籠上華貴的金綠光芒閃爍過幾秒,轉為沼澤般的死綠。
那些枝葉黃化枯萎,死去多時的青鳥又開始吟唱,邊紛紛動起來,把爪喙僵硬地戳進心口。
其上殘留著的血液順勢洇入,像是突如其來的水脈,被藤蔓爭搶著吸收殆盡。
鳥籠吱嘎歪斜,每一根藤蔓都在兀自扭動著,水澤如此溫暖,澎湃浪頭間如同喚醒了巢里冬眠的蛇群。
邰秋旻湊首抵上籠條,難耐地換著氣,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把誰困在了裡面。
那些藤蔓失控瘋長,反噬血肉,啃食骨骼,有的甚至噗呲探出了胸口。
梢尖卷張了一下,冰涼的血液墜下去,頃刻被浪頭舔卷,再濺出一點瑩光。
邰秋旻隱忍地吐出一口氣,額頭青筋繃起,爆出一小團綠,他頸側和額角斷續浮現起葉脈紋絡,眼眶裡正攀出藤梢和不知名的小型苔蘚。
那些細須打卷扭動,片刻搭在了那顆黯淡紅痣上。
「對對,就是這樣,」它還在狂妄地說,「你似乎忘了,這個地方由我主宰,這藥放的時間是有點長,但在這裡,我也是有能力讓它發揮最大功效的。」
邰秋旻抓著籠條發出悶哼,痛得不自知地蜷身,視角卻在往上飄。
像一隻飛鳥,輕盈穿過標本架一樣的鳥籠,穿過花粉結成的雲靄,穿過蠢蠢欲動的鳳眼蓮,穿過歲月漫漫,一晃,落在了某個破落庭院的枝頭。
時值仲秋,這株海棠的果子還沒有熟透,橙紅相雜,水靈靈的顏色,瞧著令人口舌生津。
但攀樹那人顯然對果子無甚興趣,只小聲喚著「苔苔」。
當然,不排除是其眼鏡掉了,對觸手可及的美味暫時沒有垂涎。
這人找了一陣,沒把貓喚出來,反倒把人喚出來了。
他脖子上掛著圍裙,沒系帶,手裡還拿著把鍋鏟,一句「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敢私闖民宅哦。」把對方喊落了樹。
連帶著墜下幾串果子,他眼明手快,拿圍裙兜住。
「抱歉,我看這裡破破爛爛的,還以為沒有人住。我只是來找我的……」那人想要起身,正巧把眼鏡撐碎了一隻,只好先就著這個滑稽的姿勢仰頭,「我的……」
「你的你的,」他抱著果子蹲身歪頭,鍋鏟上的油光直直對著對方,「你的什麼?」
「我的……」那人戴好眼鏡,抬眼看清他時有一瞬間的失神,聲音都輕了,「貓……」
「你要先起來麼?」他笑了笑,起身朝對方伸出手,「我暫時不報巡捕房。」
第56章 觀花
那人捧著茶慢慢地喝,肢體動作有些拘謹,邊用餘光打量起這個院子。
很舊,不是故意做舊或者追求某種清幽風格,而是單純的……很破,連窗紙都不算平整,看著不像是能好好居住的樣子。
這裡各種植物蔥蘢過頭,肆意生長,久未打理,顯得有些亂糟糟的。
但微風裡有種清甜的氣息,聞著令人心情安定。
石桌左手邊,那口小池塘水質尚可,飄著些落葉和浮萍,偶爾蹦噠出一條小銀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