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時間過短,有魚尚未看清,它們便破了個乾淨。
「怎麼,」秋旻隨手抹過臉頰的傷口,放在嘴裡抿了一下,笑著問,「你不跟我走麼?」
「魚——仔——」
有魚應聲回頭,見方恕生被穗穗拉著後領以防激動之下提前掉下去。
他奮力招手,邊在喊著:「有魚!!回來!!」
穗穗跟著他喊:「回來!他要帶你渡橋!快回來!」
有魚皺了皺眉。
這湖面像是蜃影,邊緣與那兩人所處山崖並不相接,呈齒痕狀起伏不定,還一閃一閃的。
他沒回話,又把腦袋轉回去,視線越過秋旻看向另一岸。
崖邊站著排什麼東西,身上花花綠綠的,他抬頭,見那山林間還掩著房屋,看建築特徵並不是近代的。
「你又不跟我走麼?」秋旻沒得到答案,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再次開口詢問。
有魚視線落回他身上,驚詫自己居然沒生氣也沒害怕,只是有些複雜地問:「原因?」
秋旻沒說話,只向他伸出手,袖裡腕釧輕響。
有魚後知後覺,被那目光盯得有些發冷,往後退了半步。
只是半步。
雀鳴與梵音戛然而止,萬里林濤停駐,千頃湖波靜默,泛著金光的綺麗天色一下墜成了冰冷的青。
對岸花朵枯萎,植被打蜷,有魚甚至嗅到了草木灰的味道。
秋旻面色發狠,提步要來抓他。
有魚退步間掏出袖珍槍,瞄也沒瞄,抬手便開。
第一槍打偏了,擦著對方耳骨落進湖裡。
有魚聽見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那一處湖水漸次沸騰,泉眼似的,湧出許多銀色的小魚。
它們的鱗片在光線下泛出些青藍色,上面隱約落著字刻,和錁子上的字樣相似。
現下正爭先恐後,朝兩人游來,準確來說,是朝有魚游來。
秋旻半點沒躲這一槍,但步子停了,目光驟然變化,很陰沉地看著他。
「有魚!」穗穗提聲喝道,「對岸有東西過來了!數量很多!」
有魚也看見了,咬牙又打了一槍。
這次子彈不偏不倚,利落洞穿了秋旻的喉嚨。
他喉結上的傷口還沒好,這次更大範圍地豁開,卻沒有血液飆出,那層皮肉沿著彈孔迅速化開。
四周景致不穩閃動,秋旻面容不清地站在那裡,整個人像一副燒毀泰半的工筆美人圖,暮氣沉沉,只有眼尾紅痣艷麗至極。
有魚不再管他,扭身往回跑。
他見著穗穗朝著他的方向震驚得失聲,而方恕生抬手捂住了嘴巴。
他們看見了,在有魚轉身的瞬間看見了半空中所有的東西,雖然它們在極速消失——
有魚身後的色彩全數灰敗下去,連帶著秋旻本身,像被裹了一層斑駁的灰靄。
那些緊追不捨的魚潮剎那凝固,魚群逐漸骨化,掉落……
不但如此,光芒跟著他的腳步緩慢褪去,層疊白骨在他腳下蔓延顯現,細碎的,繁複的,華美的,像粼粼的粗雪,像累摞晶鹽,像巨型異生生物的骸骨。
它們正一點一點自動搭建,瀝下水珠,逐步顯露全貌。
那是一座橋。
一座骨頭搭成的橋。
橫跨兩側山崖,其間骨塊不知凡幾,嵌搭結構精巧,整體雄偉而壯麗,帶著一種洗刷神智的妖異美感。
細看之下毛骨悚然,但讓人移不開眼睛,經風一過,還能發出類似管樂的空靈聲音。
湖水全數沸騰,穗穗抬手揮開的刀光貼著滾油般的水面唰然越過有魚,引線似的,於他身後身側刺啦點燃,阻斷了骨橋間源源不斷爬來的怪物們。
水面之上,是熊熊火勢和扭曲尖叫著的異端,水面之下,是瘋長後又蜷燒灰化的藤蔓。
秋旻——那具半掛皮的美人骷髏就站在橋中央靠後的位置,面無表情,淡聲說著:「有魚,事不過三,下不為例。」
話落,那副皮囊連帶著衣物迅速燒盡,於眼尾紅痣收縮蓬飛出幾顆火星。
而後骨架散落,有幾截骨頭往前滾,停到了有魚腳邊。
有魚已經跑不動了,那骨頭橋跟紙糊的似的,居然燒得飛快。
他被火勢波及,嗆咳間踉蹌跪地,手掌按到了一段脊骨。
那斷面像是被暴力扭折的,而在倒影里,骨縫還擠著排被燒焦的花骨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