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太婆的名字是季荷,原來我娘的名字是季荷。
當時季荷的心裡肯定很遺憾吧,兒子生下來竟沒有喊過自己一聲娘。
哭著哭著,季月槐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之前流浪的時候,他被地痞小流氓指著鼻子罵「有娘生沒娘養」,當時自己啞口無言,只會朝他們扔石子,現在想來,他們全都在放屁,我季月槐分明是有娘養的。
季月槐的掌心鮮血淋漓,他慶幸自己還有血可流,跳起來握住了另一塊。
「我成了,師傅,我成了!」
乍聽這話,季月槐還以為是季荷出師的那天,但定睛一看,白道微的臉竟出現在眼前。
他瞧著年紀不大,不過十六七,滿臉的天真無邪,與現在不顯山不露水的白宮主大相逕庭。
季荷是白道微的師傅?
「這——」季荷明顯是一驚,她問:「這燈你如何找到的,我以為世上唯一一盞在我手裡,原來竟是成雙成對的麼?」
白道微搖搖頭:「請大師雕鑿的,雖遠不及您手裡的,但也夠用了。」
季荷疑惑道:「道微,你貴為未來的一宮之主,何須修煉此種功法?」
白道微目光灼灼:「願作檐上瓦,為民遮雨寒。」
他聲音不大,其中蘊含的真心卻堅如金石,擲地能有聲。
聞言,季月槐與季荷隔著數十年,同樣地輕輕嘆了一聲。
白道微食言了。
季荷又說了些什麼,但季月槐卻聽不見了,她的聲音像是被春風給吹散了,飄飄忽忽的,落不進耳朵里。
怎麼回事?他回過神,發現那些碎片已近乎嚴絲合縫地聚攏,只剩毫釐的裂隙,沁出清幽的光來。
太好了,季月槐發自內心的歡喜,但他隨即注意到,腳下的碎片們也嗡鳴起來,似是掙扎著也想復原,不想孤零零地留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地方。
沒有猶豫的,他割破自己的指尖,將血滴於碎片上。一片,兩片,三片,四片……太慢了,太慢了。
季月槐一咬牙,脫下自己的上衫,赤著上身在坑裡打了幾圈滾,脊梁骨上背上肩上布滿深深淺淺的傷。他不由得心想,這下鐵定是要留疤了,也罷,到時候請人雕青遮一遮就好。
這當他胡思亂想時,頭頂飄來了孩子的哭喊與尖叫,還有白道微壓著嗓子吼了什麼,但沒有聽清具體內容,因為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隨著樑柱與瓦片嘩啦落下,季月槐的眼睛被突如其來的光明刺的眯了起來。
小廟塌了。
貼在牆壁上的符紙也不能倖免地被震碎,紛紛揚揚地散落,被刀風劍氣給揚的很遠,一個碎屑也沒飄回燈坑裡。
「魂歸青玉,燈續前身……」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低語或吶喊或吟誦,紛雜繚亂的聲音湧入季月槐的耳中。
隱隱約約的,季月槐聽見了爹娘的聲音。
身邊懸浮環繞的碎片愈來愈多,仿佛有千百雙手輕柔地拖住了季月槐的手腕,他睜開眼睛,向著天空伸出手,虛虛一握。
*
白道微躍至假山之巔,瞧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追兵,絲毫沒有猶豫,當機立斷地將手裡嚇到噤聲的小丫頭往身後狠狠一扔。
「不好!!那孩子——」
「我去接,你們繼續追!!」
「小心!」
不成氣候。白道微譏誚地扯了扯嘴角,他袖口一抖,只聽quot嗤quot地一聲輕響,白煙四起,轉眼便將三丈內都籠罩住。
白道微正欲逃走,腳下步子卻一頓。
什麼東西?!
破空之聲襲來,白道微手腕一翻,摺扇「唰」地展開,擋下了一枚薄如蟬翼的青玉碎片。
這就完了?
白道微不敢放鬆警惕,神經緊繃隨時準備還擊。
果然沒完。緊接著,兩片,三片,四片……白道微身形急轉,扇影翻飛,輕輕鬆鬆地擋下,就在他準備衝出重圍時,卻聽如蜂群般呼嘯而至的嗡嗡聲傳來。
白道微額頭滲出冷汗,他借力一蹬,想躲開那些狂風驟雨般襲來的碎片,但是萬萬沒想到,竟怎麼也躲不開。
那些碎片像會拐彎似的,如影隨形的不離他,怎麼甩也甩不掉。
不會要死在這兒吧?
不應該啊,日晷測算說我命不該絕,日後有翻身之日,怎麼會……
鑽心的痛從腹部傳來,緊接著是後背,然後是……
白道微睜大了雙眼。
他的腹部,一盞巨大的青玉燈正緩緩拼湊成型——那些碎片從他體內刺出,一片片拼合,冷光流淌間,白道微的喉間湧上腥甜。
「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