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仙家,這是什麼意思?」夫妻倆近乎哀求地發問:「我兒子現在是在哪塊地界呢?」
萬千霜輕嘆一口氣,決絕地搖了搖頭。
二老承受不住打擊,癱坐在地,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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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腳樓里的燈籠晃著昏黃的暖光。
眾人奔波多時,早已飢腸轆轆,此刻都在悶不吭聲地低頭扒飯。
竹筒飯清香四溢,最是受歡迎,糯米的甜夾雜臘肉的肥美,佐以雞樅的鮮香,好吃到舌頭要吞下肚。
寨民們熱情好客,用逢年過節才拿出來的醃生牛肉招待他們,薄如蟬翼的肉片陪著酸辣解膩的青辣椒,滋味甚是特別。
饒是萬劍樓這樣強調「清心寡欲」的門派,弟子們都忍不住下筷子,感受這難得的山野美味。
當然,萬師姐除外。
酒足飯飽,季月槐與秦天縱並肩而坐。遠處重岩疊嶂的山影起伏,風雅似水墨畫。
二人都在沉默地喝著悶酒,小米酒在瓷碗裡泛起細密的泡沫,清甜過後是隱隱的酸澀。
都早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喝上半盞就醉的天地顛倒,不知情之一字何處落筆。
季月槐輕抿一口,率先打破沉默:「秦司首酒量見長。」
秦天縱從來懶得謙虛,他喉結滾動,仰脖幹完,淡淡道:「不止這個。」
檐角,低懸的黃銅風鐸風中輕晃,叮鈴叮鈴的,伴隨時有時無的蟲鳴聲,消失在遠方的如水月色。
季月槐不知是自己喝多了,還是秦天縱喝多了,識趣地不接話。
不知誰家的小娃娃走近裝酒的陶罐,試圖抱起來喝,可惜力氣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大人們哭笑不得地扶起他,沉重的氣氛也因此緩和了些。
暮色四合,牛皮大鼓的沉悶擊打聲迴蕩於山寨,一聲接一聲,震得人心頭髮顫。
石亓安詳地躺在竹榻上,這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被插了滿頭的小白花,但卻也不突兀,反而意外的和諧。
他的脖頸上也掛著厚重繁複的銀胸牌,腰上圍了逢滿銀菩薩的腰帶。
子時,守靈開始。
長長短短的白蠟燭被點燃,火光搖曳,將寨民們的影子拉的忽遠忽近。
寨民們圍坐在一起,悄聲拉家常,小娃娃們被沉甸甸的銀帽壓的走不穩路,搖搖晃晃地摸著長板凳走,被阿嬤抱起來哄睡。
幾個年長有威望的長老聚在一起,邊嚴肅地討論石兄的落葬地。
長老手握菸斗,煙霧緩緩升騰,繚繞在他們布滿皺紋溝壑的蒼老臉龐。
奇怪的是,他們始終都在仰頭遠眺著陡壁,而並非廣袤的林地。
季月槐也看向那峭壁,卻發現其上鑲嵌著成百上千的木格。
他再定睛一看,發現不是木格,而是密密麻麻的棺材頭。
這就是,傳說中的懸棺葬。
濱水而葬,下臨深溪,上迎青天,死不落土。
而石家兄弟,將被安葬於懸崖頂,靈魂得以升天,庇佑世世代代的榆林寨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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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季月槐長那麼大,還是第一次守靈。
他坐在廊軒,靜靜地發呆。
手腕上纏著月白的髮帶,另一頭系在秦天縱的手腕上。
秦天縱睡熟了,雖然方才只說要小憩片刻。
躺下前,秦天縱看向季月槐。季月槐猜到他想幹嘛,於是做了個停的手勢,耐心地問道:
「這樣行不行?」
過了不知多久,季月槐的眼皮直打架,他也睡著了,可過了不知是一瞬,還是一個時辰,他被輕輕地搖醒了。
只見秦天縱已醒來,他將季月槐帶上吊腳樓的最高點,低聲道:「看那兒。」
季月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看見了令人心生疑竇的一幕。
祈福台下的石雕水槽里,浮著幾株淡粉的睡蓮,翠綠的蓮葉有小有大,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
可,這些蓮葉縫隙中,驀然鑽出了一雙纖細的手。
江倀,水猴子,還是蜮?
不對,都不對。
這雙手並非毫無生機的蒼白,而是健康美麗的小麥色,上還戴著濕漉漉的雕花銀手鐲。
季月槐懸著的心略微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