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凝順著雲岩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抖了下兜帽上的積雪,福身道謝:「多謝兩位帶路」
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殘餘了零星的雪沫子,仰臉笑起來的時候,實在亮晶晶得討喜,禮節上亦是乖巧規矩的挑不出錯來,仿佛寒山亭中那個大膽抓住他衣擺的女子不是她。
崔凜輕輕抬了抬眼瞼,若有似無的看了一眼雪地里裹在大紅猩猩氈中的女子。
.......
青凝回到松山寺的客舍時,靜寂的院落里已掌了燈。
小小一間齋房,里外兩進,倒是比在侯府的凝瀧院還要暖和幾分。
鵲喜正伏案繡荷包,旁邊的針黹盒裡散落著零零總總的繡樣,眼瞧著後背都有些僵硬了,也不知坐了多久。
青凝解了大紅猩猩氈,囑咐道:「鵲喜,當心熬壞了眼睛。」
鵲喜應了一聲,起身接了青凝的大紅猩猩氈,仔仔細細的拍雪沫子,這可是她家娘子最拿得出手的大氅了。
放好氈衣,鵲喜又拿起了繡活,青凝無奈,只好俯身去奪她手裡的活計,卻被鵲喜偏身躲過了,一壁躲,一逼哎呦:「我的好娘子,你讓我繡吧,咱們可是許久沒拿到一分月例了。」
往年府上也會給投奔而來的娘子們分發月例,只今年以來,葉氏像是忘記了這樁事,一次也未提起過。
青凝想著,這大抵是要讓她知道生活的艱辛,好早早兒低頭嫁了李遠。
鵲喜說完,嘆了口氣,忽而又揚了揚手裡的荷包,帶出一絲喜色:「前幾日我去青河秀坊,那掌柜的說,咱們送去的繡樣倒是有幾分蘇繡的精緻,只可惜花樣兒上不了大雅之堂,只他心善,願意試著收咱們二十隻荷包,給一兩銀子呢。再者,要是有了新的花樣兒,也可繡了送過去,他必不會讓咱們吃虧。」
青凝聽完只覺得這掌柜好生狡猾。當年的江南陸家,本就是以蘇繡起家,青凝耳濡目染,對繡樣再熟悉不過,那花樣兒是她親手畫的,雖不是京中時興的樣式,卻也雅致討巧,絕不至於上不了大雅之堂。
鵲喜倒是分外欣喜,盤算著意外之財:「二十隻荷包一兩銀子,等我繡上四十隻,便是二兩銀子,咱們買些炭火,替娘子置辦身衣物,再買罐拂手香,今冬也能好過些許。」
那拂手香乃是以牛乳、蜂蜜加之雪蓮秘制而成,抹在肌膚上一觸即化,滋潤無比,往年一入秋,侯府內各房的娘子們便會人手一罐,日日滋養肌膚,這樣的好東西,青凝自然是分不到的。
鵲喜想著,今年有了銀子,也要給娘子買一罐,她的肌膚本就嬌嫩,最是受不得這秋冬的寒風。娘子貼身的小衣也該換新的了,前幾日她替娘子沐浴,那裡似乎又豐滿了些許。
鵲喜正喜滋滋的盤算著,卻聽青凝道:「鵲喜,等過幾日去回了那掌柜,就說這花樣兒繡起來實在繁瑣,咱們不賣了。」
鵲喜一頓,小聲問了句:「娘子,真不賣了?」
青凝笑著搖了搖頭,點她的鼻子:「四十隻荷包!鵲喜,你是要熬瞎了眼睛。」
她拿出宣紙,湊在油燈下開始畫繡樣,過了不大一會兒,忽然抬起頭,安撫道:「鵲喜,你不必為過冬的銀錢擔憂,我會想辦法。」
頓了頓,又道:「等日後咱們賺了錢,也買宅子買鋪子,再不看人臉色,也
讓我們鵲喜再不必為銀錢犯愁。」
鵲喜曉得這是娘子在安她的心,她可不敢奢想買宅子買鋪子,她現在的執念就是要給娘子買罐拂手香,只聽青凝如此說,她的心也在這艱難的日子裡生出一絲希翼,笑道:「好,咱們買宅子買鋪子,搬出侯府。」
.....
今冬的雪似乎格外多,一連下了兩日的雪,才終又灑下暖陽來。
鵲喜推門進來,眉眼間有得意之色:「娘子,打聽清楚了,從寒山亭下來,順著岔路右拐,是處僻靜的客舍,小沙彌們喚它『雲深居』。」
「雲深居?」
青凝放下手邊謄抄的棋譜,忽而想起了寒山亭中的年輕郎君,她實在沒想到崔念芝一個商人之子,竟生得這樣好,自有一番皎皎明月的氣度,現如今連暫居的客舍也如此清雅僻靜。
她側身拿起手邊的謄抄本,對鵲喜笑道:「走吧,前幾日在寒山寺迷了路,多虧這位郎君指引,今日自要去感謝一番。」
兩人出了客舍,越往外走越覺著今日這寺中格外熱鬧,青凝忽而想起,今日乃是冬月十九,原是松山寺開壇講經的日子,因著大周崇尚佛法,世家子弟多習經文,是以這日世家子弟及儒生們多聚於此,講經辯法,漸漸的也便吸引了眾多長安貴女,或是暗中相看夫婿,或是結伴習經。
青凝並不想湊這份熱鬧,腳步一轉,專揀僻靜之處走,繞過寺中偏殿,去了「雲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