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雲湄張口結舌。
「表妹不是不開懷麼?」喬子惟揚唇笑笑,幔帳篩入的迷濛燈色投映在他側頰,與他的眼波一般粼粼似水。只聞他一字一頓地輕聲接續道,「我來哄你高興。」
……妖精!
雲湄不敢再看,收回視線,闔上雙眼。她探手攥緊了他一綹青絲,指尖戰抖。
「哇——!」
適逢此升溫之時,孩子又哭了。這回比先頭那些隱隱約約的試探啜泣,更加響亮,尖刀似的扎過來,帳中的微妙氣氛幾乎是瞬時便被擊了個粉碎,轉眼蕩然無存。
夫妻兩個俱都一骨碌爬起來,外頭很快響起細碎的叩門聲。僕從敢漏夜打擾,也是大有源頭的,從前就沒有要過水的先例,他們自然而然地大了膽子,不怕打擾、撞見什麼。
喬子惟無奈,撫了撫雲湄的手背,「我去看看。」
雲湄拉住他:「你自管睡吧,綏綏她只要我。」
這話也是,喬子惟自知去了也不管用,只說:「我等你一起睡下。」
雲湄披衣下榻,回身掩上幔帳,道:「你明日還要點卯,別等我了。」
這是委婉的推拒,隨著話音落地,帳中人很快失了聲息。
雲湄無法,但她心裡扎著來信的事兒,實在沒辦法跟他親近,沒得半途掃興,所以才不能輕易答應。她歉疚著,一時半會兒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裡間,來到設在主臥旁頭的小寢房。
綏綏正在小小的坐床上翻來覆去,胎毛被碾得亂七八糟,像道旁蔓草里打滾的小野貓兒似的,瞧著滑稽,又很有些可憐巴巴的。
趙傅母慚愧地疊著雙手稟道:「老奴無用,姐兒實在是不樂意睡覺了。」她倒也沒把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間或目光怪異地覷了雲湄兩眼。趙傅母當了這麼來年的奶嬤嬤,還當真是頭一遭見這般當娘的,心裡頭一時間比雲湄還要心疼孩子,不由嘀咕了句,
「這么小的嬰孩,實在是最最倚賴母親的時候。早先奶奶來看的那一趟,只消舍手抱她一下,便萬事都周全了嚜。」
能奶孩子的老傅母都是善性兒的人,雲湄又自覺心虛,於是看在趙傅母伺候盡心、又是真喜歡孩子的份兒上,便沒跟她計較,依言順手抱起了亂滾亂爬的綏綏。
綏綏的鼻涕和眼淚當場盡數糊在了她的衣襟處,雲湄臉上頓時流露出嫌棄的神色,好險才沒撒手,邁開步子,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地拍哄著。
果真生母來抱這一下,便萬事都妥了,綏綏眼一閉,沒多會子就睡熟了,嘴裡嘰里呱啦語不成調,不知道在夢囈些什麼,煞是可愛。雲湄將要把她放回坐床裡頭安枕,趙傅母卻伸手指了指某處,雲湄順眼看去,就見綏綏饅頭似的小手始終揪著她的寢衣領子,力道緊緊的,壓根不願意撒開。
趙傅母見大奶奶眉頭緊鎖,便察言觀色地道:「奶奶去歇著吧,餘下的老奴來。」
雲湄的衣衫被揪扯著,帶累脖子勒得慌,頸間奶味洋溢,全都是被綏綏給糊出來的。趙傅母見她願意哄孩子便皆大歡喜了,餘下的斷不再強求,趕忙指派小丫鬟伺候她去洗洗,雲湄卻說:「嬤嬤去睡吧,今天我來陪姐兒過夜。」
趙傅母聽了,頓時喜不自勝,還有什麼可掰扯的,趕忙留了地兒給她們母女,自行候去門上聽傳喚了。
案頭燭芯噼啪,雲湄抱著睡熟的女兒,臨窗靜坐,聆聽窗沿上的刻漏滴答作響,漏箭很快指向了下一個時辰。
小嬰孩瞧著丁點兒大,實則抱起來沒多會兒便要臂酸腰累,往常雲湄抱不多久便會脫手放下去,現下卻實打實地一直抱著,心緒始終飛遠,半晌都沒能感知到酸累。
良久,她衣袖微抖,廢紙一般的紙團滑入掌心。雲湄凝目看著,幾指按壓交錯,復又將其打開來,再熟識不過的筆跡映入眼帘。
她不知道許問涯的耐性繃到了什麼程度,但直覺告訴她,這封信是必須要回復的,不然興許後果不可設想。
雲湄定定坐著,少頃,步入書房,拈起水丞,將幾滴清水注入墨池裡先頭由悅兒研磨好的、尚還沒能作用的乾涸墨汁,再攤開一張新的信紙,提筆飽沾。
一時間,手腕懸空,毛尖欲落不落。
雲湄不知該回復些什麼,腦中斟酌、再斟酌。
她心想,許問涯先前沒有挑破,怎麼這個時候突然計較起來?
綏綏的重量壓在臂彎,雲湄感知著女兒溫熱依賴的肌膚,著實心緒難定。信是江陵宋府那廂代為轉送的,難不成這意味著他們知道了她生了個誕辰微妙的孩子,於是合起來找她算帳了?
雲湄思來想去,須臾,自行穩住了陣腳——信上的刺兒是衝著她這個人來的,半點沒提及孩子。
那邊又迴轉到了適才的那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