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王正漫不經心呷著茶,聽他破天荒地接過了男女之間的話頭,簡直懷疑自己耳鳴了,不由意外地抬眸多看了他一眼,若是以往,涉及夫妻家事,打個哈哈也就揭過了,許問涯斷不會同他深談,還不如一副名家字畫令他感興趣。
「先頭全昶沒找著你,我左右也是閒坐,便起身親自去尋,卻見你在廊廡下同幾位小娘子漫談,她們衣衫多有燎痕,我還想是你正在安撫受驚船客,便沒多叨擾。」思及此,弈王忍不住打趣道,「現下我才回過味來——安撫船客,哪有臉上笑意連連、如此相談甚歡的?兆玉,你老實交代,那位姑娘是何方神聖!」
許問涯聽他忙不迭地「詰問」,唇邊不直覺地笑意暗生,下意識探手撫觸腰間垂掛的兔兒玉球,總覺得觸手柔潤溫滑,手感更好了。
奇怪,早前是為了應付,才匆忙打了這一對兒以作定情信物,草草交換,便算將婚前儀式妥帖地進行完畢。他佩在身上,擋些泛濫桃花的同時,也只是給家裡交代。
而今經弈王當面一問,許問涯心裡竟漫出些說不清的感受來,他摸不准那是什麼,也不確定這叫不叫做喜歡,畢竟從前並無經驗,是以左思右想不得要領。
只是弈王提起,他第一反應便為探手撫觸玉球,心裡滾過小姑娘盈盈一拜、腰間信物叮噹的畫面,這才驀然發覺,比起之前的公事公辦,私心裡,自己竟然已經開始隱隱期待這門婚事了。
——這種脫離掌控,悄然蔓生的情緒,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紮根發芽的?
第20章 巧飾偽(二十) 許問涯有些心顫。……
許問涯倏而有些心顫,不欲深談,暫且擱下不提,拿正事揭過道:「殿下可細看過我隨帖送去的信?」
今日到底是為九皇子之事而來,弈王聽了,即刻轉變嚴肅之色,道:「自然是細看過。你在上頭寫道,那些殺手摸不著頭腦之時,原本藏身完好的九皇子突然現身,甚是蹊蹺,猜測是他的心腹佩了金牌以假代真,以助他脫身。」
「不,他從不與任何人為伍,誰也不相信,而且他也不具備拉攏勢力、駕馭下人的能力,他連官話都說不明白,善惡分辨不清,無心權力之爭,不是個明主。所以,不可能會有心腹之類的貼身侍奉,還心甘情願地為他拿著金牌吸引火力、助他金蟬脫殼。這一點,我敢肯定。」弈王條分縷析地道,「我傾向於你的另一個猜測——船上有他想要主動保護的人,他才會在那個時候突然冒出來,不惜以自己充當活靶子。他想保護誰?以你的精密,船客名單,你應當已然謄抄下來了吧?」
「不光如此,我還看到了九皇子離去的身影,他孤身一人,沒有帶著誰。連九皇子這般絕世輕功,也不能無聲無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捨命衛護之人,亦不可能就這麼悄然趁亂跑路了。」許問涯頷首,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紙,在案幾之上平鋪開來,徐徐地道,「而船上的死傷與倖存,都一一對得上號,沒有被拋入水中的,亦沒有失蹤的,那便是說,他放在心上、不惜現身吸走兵戈之人,就在這張名錄之中。」
此名錄乃是許問涯拿到船客名單之後的自行優化,各人的姓名、樣貌、籍貫、生平等俱都被他調查完整,一一陳列紙上,堪稱詳盡無比、一覽無餘。
弈王細細看去,漸次眼眸微眯,作沉思之狀,半晌,呢喃道:「你說……他在乎的到底是誰呢?死了,還是倖存?」
「殿下是想以此人為掣肘,將九皇子收歸己用?」
許問涯一點就透,弈王同他交談起來極為省力,開懷笑道:「朝中局勢還沒那麼緊迫,不急於這一時。橫豎循著名錄按圖索驥,誰也跑不了。」他將名錄納入袖中,體諒道,「此事便不勞煩你了,你冗務在身,肯將暗殺一事上達天聽,便已助我甚多。」
許問涯點點頭,但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仍舊端坐飲茶。
弈王有些奇怪。
二人每有會見,事情一經談妥,不是弈王為趕回家哄王妃而匆匆拜別,便是許問涯公務纏身喝口茶便要走,總之兩下里都忙,閒話少說、閒情少敘。
弈王乍然見他如此,只下意識地當客船暗殺一事仍有疑點,便復又鄭重地坐了回去,煞有介事地詢問道:「可是我還有疏忽的地方?」
許問涯卻是搖搖頭,不緊不慢喝完茶,這才沖弈王道明另外一個來意:「萬貴妃今歲適逢整壽,皇上打算為她大辦生辰,連番邦的朝貢國俱都會派使臣進京賀壽,咱們大蔚自己的各州各府更是重視至極,我這一路來見諸位官老爺盡皆絞盡腦汁,只為將來本州獻上的賀禮能夠脫穎而出,搏貴妃娘娘與皇上一笑。想必……雖然互為仇讎,殿下瞧在皇上的注重之上,為全體面,這回也很是舍了一番大價錢吧?」
談及此,弈王深深嘆了口氣,「可不是嗎,萬貴妃只好奢靡精美之物,不光貴,還得大費周章才能使她不覺敷衍,不然又得趁機發難,吹枕頭風。沒辦法,我只能特意派有下海之齡二十年以上的採珠人,去南海之中採挖珍稀海珠,又尋巧匠做了琉璃鈿和夜明珠給她,費時費力還費錢,這是剜我的肉啊。」
許問涯莫名聽得訕訕,腰間的玉球忽地摸得棘手起來。弈王給仇敵進獻壽禮,都如此大費周章,對比之下,他這定情信物雖然也是延請聞名遐邇的能工巧匠所造,但都是由祖母操辦,他自己放權不管……打得也太不上心了。
雖然宋三姑娘表現得很是滿意,但上不上心、心不心虛只有自己明白,還是得尋機彌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