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陽郡主道:「那我使喚人把車趕上來吧?咱們先在雅間裡等等,」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水榭,「去那兒歇歇腳,還能看到底下的草場呢。」
雲湄頷首。
這處的位置可不好搶,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鳴陽出手闊綽,說話兒就空出了一間視野頂好的亭子來,茶水細點擺上,就算底下的草場看不大清晰,仰頭瞧不遠處流雲翩翩、鶯燕翾翔,也是一段美好的踏春樂趣。
二人坐定不多久,就有位僕從打扮的人物提著盒子湊上來,鳴陽認出了他:「你是七郎身邊的全昶?」
全昶先是朝二位姑娘行禮,爾後笑著說是,再而把手裡的傢伙什擺上桌來。那嵌螺鈿的盒子很是精巧,一層一層靠擰開旋鈕帶動機括而依次盛開,像一朵碩大的春花兒。
裡頭裝著的東西更是琳琅滿目,全昶指了指第三層,沖雲湄笑道:「咱們大人知曉宋姑娘最好這一口,聽說今日宋姑娘也到場,特意早早使人準備的。姑娘且嘗嘗,月明樓的酸脯,跟您小時候吃到的一個味兒。」
宋浸情嗜酸,雲湄最近翻冊子的時候,看到許宋二人小時候發生過一個插曲:許問涯特地從京城給她帶了最好的細點,可惜其中有一包又油又甜的酥糖,宋浸情接過後看了一眼,搖頭不要,其他的也連帶著不吃。許問涯便隨意把那糖賞給過路的一個宋府婢子了。
許問涯是今陽許氏的麒麟子,從小集萬千寵愛、堆金砌玉地作養著,定是鮮少有這番被當頭潑冷水的時候。彼時年紀又小,賭氣隨意賞給旁人也是情有可原。想來有過這被當場下面子的一遭經歷,許問涯自然清晰記得宋浸情的口味。
當下雲湄自然得給臉子,隔帕拈起了一塊,可那酸味尤其沖鼻,使得雲湄下意識微蹙了眉尖。
她幼時摸爬滾打過得孤苦,這些苦的酸的玩意兒,她早便從倒灶的生活中品嘗得盡夠了,實在厭煩得很。日子稍微好起來後,她便窮人乍富一般見天地買甜膩的糕餅吃……當下大皺其眉,但也就是那不可捕捉的一瞬,很快便恢復過來,淺淺咬了一口,爾後忍著味蕾叫囂的排斥之意,佯作靦腆地笑道:「多謝,勞煩問涯哥哥還記得我喜歡吃這一口。」
雲湄又帶著鳴陽郡主一塊兒,一一把每一層置放的點心都給嘗了嘗,可惜鳴陽只吃了一口,便不給面子地搖頭不用了,「噫,這是放了什麼!酸死了。」
雲湄只得一個人「享用」,這麼一通下來,其實心臟都酸得揪變了形兒,臉上還得維持著搖搖欲墜的笑模樣,抬眼見全昶仍舊戳在眼眶子裡,沒有纖毫要走的勢頭。
雲湄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難不成這許問涯是來報仇的,試探她這個「宋三」究竟有多愛酸玩意兒,還得當著面兒吃完呢,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當然全昶走這一趟,自然不是單純獻吃食來的。他的主要來意,倒也不是雲湄揣度的那樣齷齪。
第13章 巧飾偽(十三) 敷衍的定情信物。……
「這是垂髫之時您倆互相約著打的一對兒玉球,宋姑娘還記得不?後來兩下里過得匆忙,聚少離多,咱們大人也沒尋找機會給予。」
全昶見時機差不多,從腰帶上取下一隻錦繡的漂亮口袋來,平放在桌上,拉開褡褳,從內囊里摸出一顆夜明珠一般渾圓發亮的小玉球來。
「今兒可算是相見了,咱們大人便命小的趕著送上來,宋姑娘瞧瞧,喜歡嗎?」
雲湄垂眼看去,只見寶相紋的鮮艷紅繩底下,垂吊著一顆汀瀅的、滾瓜溜圓的玉球,球表面鏨刻出一隻豹子的形狀,栩栩若生,昂首挺胸的尤是威風。
全昶提醒道:「小時候您打趣說您是小兔子,咱們大人是豹兒,這不,您拿著他的,他佩著您的。」
雲湄知道了,就是一對兒定情信物唄,互相收著對方的,以作郎情妾意的記號。她又想起一回事,許問涯字兆玉,而宋浸情小名喚作齡玉,難怪用玉球做信物,想來也是天作之合。
復又端量那漂亮的小玉球,東西很精緻,但云湄卻感受到了些許敷衍與潦草之意。就像是家裡千叮嚀萬囑咐過,許問涯才會這麼一有機會,便如此草草獻上,權當完成任務。
果然只是權宜婚約而已,許宋二人常年不來往,感情不見得有多麼深厚,那些個酸透了玩應兒,只是為了這顆定情的玉球打頭陣罷了。信物一旦交換完畢,就是機械式地走完六禮,爾後締結夫妻,多麼水到渠成,多麼敷衍了事。
當然,雲湄是個贗品,所以雙方的感情方面,壓根不會感到一絲兒的不舒服,
反而作出驚喜感動的模樣來,大為讚嘆地說著:「好工巧的球兒!你……一定替我謝過問涯哥哥!」
全昶微笑說是,這麼著才算是正式退下,復命去了。
雲湄演技上佳,鳴陽也沒看出不對勁,撐著腮幫子唏噓道:「你們感情真好,果然自小的,才是情意最深厚的,一起創造過多少可供回憶的印記呢。」
雲湄靦腆笑笑,掂量著紅繩,愛不釋手地把那圓球左看右看,一副沉浸於繾綣情愛里的模樣。
她管許問涯那頭是敷衍還是上心呢,反正這球兒,就是她今日向何老太太交差的玩應兒,代表著她圓滿完成任務的佐證,雲湄當然由衷地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