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沒敢妄動了,「敢問姐姐,哪兒不對勁?」
要是宋三姑娘本尊坐在這裡不恥下問,明湘自是大覺折壽,當場便要婉言推拒。但明湘算是老太太的中樞心腹,她知曉替嫁這等私密事兒,於是指揮起雲湄這個贗品來,也並不害臊,生受了這聲「姐姐」,上手提點道:「這不是打鑔和敲鈸,姑娘手上的勁兒且小些,別鬧得自己和看客都耳鳴。」
其實這些細節,雲湄在何老太太身旁伺候慣了,也是知道的,問題就在於她只是一個旁觀者,自個兒做慣了奴婢,便沒往這上頭使勁兒,吃喝都沒有主子們講究。主子們的坐臥行止,盡皆得遵循體面的規矩來,但她們這些做婢女的,只需要快手快腳——快些吃完、快些做完去伺候主子,便妥當了。
這便留下了很多不具備觀賞性、看上去有失身為小姐的體統的陋習,而習慣是難以更改的,不經意就會打犄角旮旯里流露出來。所以,明湘的存在,連雲湄自己也覺得十分有必要。
她當即點了點頭,「姐姐說得很是。」
雲湄肯定一個人的時候,剪水雙瞳中瀲灩著虔誠的光波,興許是那些在淤泥里摸爬滾打的舊光陰中,奉承、討好人習慣了,裝著裝著就跟真的似的。眼下這副眼神兒,連明湘這種老古板看了都心覺羞赧,不甚自在地咳了聲,便偏臉看窗外飛景去了。
雲湄笑笑,淺淺呷了口茶,便沒再多用,她怕等會兒難以方便,畢竟還要應付人的,應付的還是她的「未來夫婿」,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備戰。
她趁明湘不注意,也偏過臉,悄然揪起了一角車簾,揭開半幅面紗,往外頭探看。
正是酒釅春濃的好時令,打外面傳進來的鶯語燕啼不絕於耳。車轆轔轔,駛出城門,到了績業原上,更是另一番大好之景。
今兒個趕上了休沐,只見春暉萬丈下,不乏舉家出行踏青的遊人,各色紙鳶在天上暢快地翾翔;起伏的丘陵之後,更有正當韶華的青年人在密林里跑馬追逐,一時間風聲、歡笑聲、蹀躞帶的碰撞聲、獵狗的喧叫聲,渾渾沌沌地混作一團,雲湄看了會子,便眼花繚亂、耳畔嗡鳴地收回了視線。
那許七郎在哪兒呢?
……到時候鳴陽郡主會替她引薦的,這麼多人呢,且省省眼力罷。
第12章 巧飾偽(十二) 金相玉質麒麟子。
「簌簌——」,箭鏃挑著一點迫人的寒光,裹挾著呼嘯銳風,勢不可擋地悍然脫弦而去,眾人目光緊隨其後,只聞「叮啷」一聲,竟是靶子不堪承受羽箭帶來的力量,遽然後仰倒去。
馬場的小廝趕忙弓身上前,將標靶扶起,眾人凝神細瞧,果不其然,一發破的,恰中要害。
許問涯勒馬收弓,在迭起的喝彩聲中調轉轡頭,回到堂哥許四郎附近。
許四郎的幾個同僚打趣道:「七公子這珠玉在前的,咱們哪個還敢上場丟人吶。」
交談間,花雨乘風而落,姑娘們的香帕混著簪花相繼降下,許問涯偏身躲避,循跡抬頭,看向半山腰處的崇山靈寺。此地供著地藏王菩薩,前來求拜的多有慕艾少女與求子婦人,那些眼光高的更是膽子大些,遠遠相中,便從身上抽出信物投擲。
這可接不得。許問涯眉尖微蹙,打馬走得遠遠地。
有同伴見狀探問,言語間暗示自家正當年華的小女正於不遠處飲茶,許問涯坦然回道:「某婚約在身,今日兄嫂湊局引薦,想來,未婚妻此時便在靈寺中上香禮佛。」說著,他看了眼不遠處正以啜茶為掩,於長袖遮蓋之下羞羞怯怯朝他看過來的姑娘,語氣愈發淡了,「如此,不便叨擾令愛。」
這把聲口很是流麗悅耳,如擊金撞玉,泠泠動聽。他人也生得金相玉質,大有溫文之氣,行止之間的禮節更是挑不出纖毫錯處,只惜有一段揮之不去的疏離之感籠罩,顯得不大好親近的模樣。
許四郎及時接過話頭,解勸道:「是了,你們收收心吧啊!我七弟已然名花有主,當年指腹為婚,幼沖之時便情誼甚篤,乃金玉良緣,天作之合——」
「難道一箭在前,咱們就都不玩了?」一同遊玩的許十二郎許問淵截斷他的話,從隨侍的小廝那兒取來弓箭,滿不在乎地張弓上場,「那多沒意思。不就靶心嗎,你們沒中過?」
許問淵與許問涯同父,同為嫡子,可前者乃續弦所生,許問涯又早入廟堂效力天子,鮮少歸家,是以二人並不算親厚,且許問淵反而處處以七哥相較,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就是同許問涯過不去。
許問涯早已及冠加字,今歲二十有一,又在帝國中樞沉浮多年,而今自然不會與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兒計較,不痛不癢地收回視線。
許四郎大皺其眉,環視同僚,果然臉上都不甚好看。這小屁孩兒的話,得罪的可不止一個人。
許四郎將要開口,卻見一名僕從遠遠跑來,墊腳朝騎著高頭大馬的許問涯說些什麼。許問涯聽罷,仰首朝山中栽種梨花樹的地界看去,只見落英繽紛之下,兩道相攜的身影正融洽前行,許問涯認出了四嫂,另一個或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