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雲暮早已習慣朝笙的冷遇,他也並不在意朝笙的態度,只是覺得謝朝笙好像變了一點。
勉強算得上和謝朝笙一道長大,他知道這個人金玉般的外貌中藏著何其腐朽的敗絮,她有一張足以讓所有人喜愛的美麗面孔,在父母面前是乖覺貪玩的女兒,在友人面前是脾性相投的知交,在酒吧里是一擲千金的大小姐,只有在他面前,謝朝笙不吝嗇展示自己陰暗惡毒的面目。
燈光好像在追逐著那抹雪白的身影,許雲暮頭一次這樣的出神。
言喬的舞跳得沒有言樂說的那麼蹩腳,又有一副好相貌,無論如何是稱得上賞心悅目的。他抬手,朝笙翻飛的裙擺輕巧地劃出一道優美的旋,她步履輕快,一個轉身,與他觸近又分開,周遭人的目光落在舞池中,而她抬眼,若有所感,那雙倒映著華美燈光的眼看向了許雲暮。
明明兩人之間隔著人影幢幢,但許雲暮卻隱隱約約覺得,朝笙在看他。
言樂感覺十分的圓滿,而且有朝笙帶著,她哥哥的腳步都流暢了許多。作為一個乖巧的妹妹,她決定不做電燈泡了,快樂的跑向了在休息區等她的小姐妹們。
燈光璀璨,許雲暮安靜地站在陰影中。
這場宴會是言家掌舵人七十的壽誕,它輝煌盛大到人們難以置信,甚至媒體在舉行前就花了誇張的文筆大肆渲染。
許雲暮知道自己本不會出現在這兒。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他還不明白謝家恢宏的莊園與員工小樓的差別,不明白坐在同一輛車上的父親與謝先生的差別,不明白謝家朝笙與「朝朝」的差別。
然後謝朝笙率先明白,並讓他懂了。
他們是雲與泥。
言樂走到休息區,回頭看一眼,發現那個跟著朝笙來的高大青年仍舊一個人孤零零站著,不自覺地便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可憐。
再一轉眼,朝笙已經被言喬拉到爺爺那去了,她知道哥哥和朝笙自來關係好,爺爺也很喜歡朝笙。
她的禮節與同情心同時作祟,於是言樂叫住個端著甜點的侍者。
「阿樂小姐。」侍者停下,恭謹地喚她。
「你去問那邊那個黑色衣服的男孩子,要不要過來吃點東西。」言樂指了指一個方向,她看許雲暮站一晚上了。
侍者點頭,轉身向許雲暮走去。
許雲暮有些意外於言樂的好意,他略驚訝地看向她,少女朝他揮揮手,秋水似的眼睛彎成美好的弧。
他讓侍者轉達他的謝意,並表示自己並不需要。
因為謝朝笙是個有著很強的領地意識的人,她厭惡自己靠近他生活中的某些人,某些部分。
那是很多年前的仲春,高達367米的南洲大廈剛剛落成,許雲暮離開這座城市邊緣小島上的廉租房,坐著貨艙渡過窄窄的南洲灣,被父母接來了江島市的中心。他離開了小漁村,見到了亞洲最高的大廈,而後,掩映在城堡般的莊園後的、水晶般的溫室更令十一歲的他震驚。從此他成了這座莊園的一份子。
「這是什麼花?」年幼的許雲暮蹲在溫室中,他面前放著一叢鳶尾,藍色的花瓣微垂,像一隻將要振翅飛走的蝶。
他聽到聲音,轉頭看去,面前的小女孩穿著鵝黃色的裙子,美好輕盈的蕾絲綴在領口上,精緻得像他路過櫥窗時看過的洋娃娃。
他先前一直生活在鄉下,最近才被父母接來他們工作的地方生活。他對於謝家莊園的一切都很陌生,因此並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是誰。
但許雲暮對於同齡人的出現很開心,他說:「這是鳶尾。」
「原來它叫鳶尾——我母親很喜歡這種花,她的房間裡還掛著一副畫滿鳶尾的畫呢。花是你種的嗎?」
「是的,最近我一直在幫媽媽照顧她的花。」
小女孩歪頭思索,紮起來的一對小辮子跟著晃了晃:「你媽媽是這兒的園藝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