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一趟來回起碼三四個小時,一下午都有你的戲,我得守著你,或者我叫個跑腿好了,讓他買到後送過來, 這樣你今晚就能用上了, 對,就這麼辦!剛才我怎麼沒想到……」
蘭又嘉靜靜聽著,直到眼前人要打開手機繼續做事, 才驀地開口:「孟揚,不用麻煩了。」
「嗯?」孟揚的動作沒停,「沒事,我就是動動手指,一點也不麻煩,這可是我上崗以後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必須保質保量地完成。」
「你已經超額完成了。別叫跑腿了,等網上買的寄過來就行。」
「真的?」得了表揚的孟揚先是一喜,接著又忍不住懷疑,「你對我的要求不能太低啊,我們現在可是正兒八經的工作關係,不能摻雜私人感情的。」
「……真的。」蘭又嘉被他的話逗笑了,目光移向那個正被孟揚打開展示給他看的塑膠袋,「今晚我想試試你新買的藥膏,沒準會比原來那支的效果更好。」
「也對,那你今晚先試試!」
聞言,孟揚不再堅持,樂呵呵地掂了掂袋子,將袋口重新紮上。
「我先收著,晚點你下戲了再拿給你。不過最好別直接用啊,都是藥膏,有藥性的,你打開了放床頭旁邊就行,或者擠在什麼東西上面,我想想,我去弄個擴香器來?藥香也是香嘛……嘉嘉,我看梅導他們過來了,你再抓緊時間喝口水,又要開工了!」
孟揚是真的將這個隨口提出的要求完成得很好,腦筋靈活,行動力十足。
蘭又嘉想,怪不得梅戎青會說他就該去念管理系,做製片人。
只是他年紀還很輕,尚且分辨不出一些被悄然掩飾過的謊言,靠著一顆單純熱忱的真心,就全然相信了這些話。
誰會靠苦澀難聞的祛疤藥氣味入眠?
其實他一點都不喜歡這支藥膏的味道。
他只是難以忘記那個送來藥膏的人。
也忘不掉那份曾經仿佛伸手就可以觸及的愛情。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回到片場的梅導拍了拍手示意,「都過來走下戲,蘭又嘉,老紀!」
坐在場邊休息的青年,依言起身,走進了鏡頭。
今天他穿了一身剪裁妥帖的白色襯衣,西式勾勒出纖細的腰身,仿佛舊日畫報里的洋氣貴公子——這是留洋歸來後的謝雪,昔日的貧窮儉樸已然褪盡,他成了音樂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看不出半分賣報少年的模樣。
這是他回國後和陳易秋的第二次見面,在曾經洋溢著知遇之恩的那間老洋房裡,在一如既往的黑白琴鍵之前。
他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喜歡聞野的?
肯定不是第一面,也不是第二面……
或許,就是在收到祛疤藥的那一晚。
可無論他是在什麼時候發現這件事的,都已經太晚了。
他要死了,不應該再奢望愛情。
絕症晚期的愛情,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太過殘忍的事。
緘默記錄著的鏡頭前,比幾年前更成熟深邃的男人倚在鋼琴邊,注視著青年在琴鍵上隨意蹁躚的指尖,低聲道:「指法比以前更好了。」
「但琴音沒有變。」
聽到這話,正在簡單試彈的青年忍不住抬眸看他,面露忐忑:「陳老師,難道我一點都沒有進步嗎?」
此時已經悄然改變的男人,望進那雙始終未改的清澈眼眸,目光深黯,似笑似嘆。
「不,是仍和以前一樣美。」
鋼琴的聲音很美。
多年前尚未親手觸到過黑白琴鍵的謝雪這樣說過。
愛也很美。
多年前就開始追逐遙遠火焰的蘭又嘉這樣想過。
直至今日,他仍未得到過愛。
直至今日,他仍在渴望那種純淨燦爛的美麗。
可他再也沒有資格去追尋那種美麗。
他再也做不回曾經的自己。
在白皙指腹下起伏躍動的琴鍵,逐漸流瀉出完整的樂段。
琴聲彷徨而茫然。
如果……如果這時候能有一個人,告訴他該怎麼做就好了。
「——卡!」
導演喊卡的聲音猛然落地,片場卻沒有恢復平常應有的嘈雜,所有人仍保持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的安靜。
因為現在是這個鏡頭的第五次NG。
而每一次出錯的人,都是蘭又嘉。
是平時幾乎都能做到一條過的蘭又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