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赫連翊抬頭看著天子平靜如常的神情, 心中如同堵著塊巨石,愈壓愈重,幾乎蓋過右手臂上經脈斷卻的疼。
他渴盼南榮宸再多說哪怕一句話, 那樣他就有理由不再去覺得南榮宸其實…厭惡他,厭惡到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自知昔日做過許多對南榮宸不利之事, 卻又止不住想為自己解釋:戰場上是各為其主,在上京時是為了疏勒降兵安然回京, 日後他不會背叛南榮宸。
可他沒有解釋的機會, 因為南榮宸不會問,不想聽,從不在意。
他由此後知後覺地明白,南榮宸就算懷疑他,也不會因此在他身上多花一分心思, 或者多試探他幾句。
至於他如今正親身體會的, 戰與不戰的萬般難處, 南榮宸不需要他遲來的欽佩、寬慰亦或是惺惺相惜。
他已經奪回疏勒, 卻仍是無計可施, 「多謝王上。」
對此,南榮宸只微微頷首,拂袖欲走。
南榮宸明日便要回京, 如今疏勒和月氏局勢不穩,他無法相送。
赫連翊兀自看向手臂上南榮宸新賜他的錦帕,艱澀開口,「臣願做王上的狼犬, 今日是臣疏忽,請王上…罰臣。」
南榮宸說他的痴心礙眼,他不擅猜度人心, 當下只能想到昔日南榮宸曾要把他當狼犬來馴,迫他臣服。
那時南榮宸的手會落到他臉上。
現在他甘願臣服,縱使南榮宸疑心他。他希望南榮宸能信疏勒,回上京之時能將疏勒隨行兵士和整個疏勒當作手中可用的籌碼。
最好,南榮宸能再碰他一下,南榮宸說過喜歡他的…頭骨。
眼看著王醫已經趕來,南榮宸側目瞥向不知怎的又跪回地上的赫連翊,「聽話的狼犬多無趣,既然沒意思,孤為何還要罰你?」
「疏勒王今日這慘狀,該給襄王看,沒準能得幾分憐惜。」
他其實在想赫連翊掌心的蠱蟲痕跡,從未聽過月氏和疏勒有人會用蠱。
過去數日間,謝塵斷斷續續講的事中包含一樁:佛彌教有一支擅用蠱,被先帝下旨全滅之後,暗中為太后所用。
這蠱蟲未必是巧合。
赫連翊壓不下心中慟然,啞聲解釋,「王上,臣與襄王,當年的李承煜不過數日之交。
臣昔年在上京,罔顧王上苦心,為了重回疏勒…勾結多方勢力。襄王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被臣利用的人,臣因此不願牽累他。」
「若襄王與王上為敵,臣定會為王上所用。」
南榮宸依舊在想那蠱,他雖經過巫蠱案,其實沒見過蠱蟲,頓步回身,兩指按上赫連翊的掌心,細細看那圈蠱蟲噬咬痕跡,玩味開口,「這麼看來確是孤誤會。那好,你護送孤回京,再替孤殺了襄王。」
對那蠱蟲,他最終沒看出什麼頭緒,兩輩子加起來,他唯獨對醫術毫無興趣,也就沒多為難自己,轉而去看赫連翊,「可惜,疏勒王廢了條手臂,隨孤回上京也全無用處。」
「王醫到了,疏勒王該退下。」
全無用處,全無…用處,赫連翊取下手臂上的錦帕,蠱毒作用加上強行挑斷筋脈,右臂幾乎無法動彈。
他無話可說,只能眼睜睜看著南榮宸拂袖而去。
他轉身吩咐,「王醫妙手回春,能替本王重續筋脈,這便是王醫今日的診治結果。」
王醫聽出他的意思,「遵命。」
疏勒人生來便在馬背上策馬騎射,在草原上舞弄雙側刀,疏勒王不能廢了拉弓提刀的右臂。
可赫連翊在臨越天子南榮宸手裡成了個聽話乖順的廢物狼犬。
他無用也無趣。
但南榮宸聰慧、果斷、善戰,連容貌都盛極,世間僅有,他會護天子高坐明堂。
*月升日落之間,天子即將自疏勒回上京的消息傳遍天下。
邊城百姓自然是歡欣一片,苦於襄王新政磋磨的幾城百姓更是翹首以盼王上親臨。
為免西夏人伺機刺殺,天子由疏勒士兵和景元軍派兵秘密護送回朝。
因此,上京朝臣明面上如往常一般上朝,向襄王奏秉朝事,私底下線報卻是不知道傳了多少,還時不時把舊事拎出來重論,以明晰當今朝局:
梁家倒台之後,肅王又背著謀逆罪回封地,御史台向來中立,朝中本該是清流一家獨大。
可沒想到肅王是奉先帝遺詔出城,肅王一黨以此為引子大作文章,奇蹟般地在朝中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