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鋪在案上的萬福圖。
是邊地百姓所獻,他上輩子沒見過。
見南榮宸神色微動,赫連翊接著道,「臣與柳將軍為王上造勢頗有成效,自然,王上向來是民心所向。」
「巫神殿中也多有百姓為王上祈福,請王上還朝。」
他想了想還是如實說出,「王上,襄王在上京周遭辟出兩城試行新政,百姓頗有怨言,無處可奏,只好在巫神殿求王上早日臨朝。」
有一點他不會看錯,南榮宸是臨越國君,不會旁觀百姓受苦。
南榮宸垂眸看那百福圖。
往日只有巫神謝塵一人想讓天子活,花言巧語誘天子回京去爭,如今各色布塊縫合成圖,上面繡滿大小不一的「福」、「壽」二字。
其中不乏鄴城百姓所繡,不論前塵如何,邊地百姓如今望天子萬年存福,庇佑臨越。
南榮宸看得眸光沉沉,不該如此,主角攝政,百姓當和樂安泰,怎會需要他?
上輩子最後,百姓文人對他恨得如同殺親仇人,請求殺昏君祭巫神的登聞鼓響了三日,恨不能衝到小銅關親手把凌遲泄憤。
但如今百福萬壽千衣圖就在眼前。
他轉了下拇指上的血玉,他相信這是謝塵的心,也勉強信一回謝塵往日所談之言,謝塵的聲音比系統好聽多了。
看在這個份上,他就儘量留著這條命,在上京等謝塵回來。
再一觀主角的新政。
他神情幾乎沒變,隨口應下,揉了下狐狸犬的後頸,拂袖往蒼昭殿而去。
系統和上京那群忠臣對他安的究竟是什麼心都不重要,只要他們爭的是權,他便有機會當個得利的漁翁。
*蒼昭殿是疏勒的「含元殿」,專供國宴所用。
金石為壁,琉璃玉作磚,胡樂飄揚其間,異域舞娘跳起宴舞嫵媚而不失端肅。
南榮宸隔空抬手壓下赫連翊欲要制止的話,仰頭灌了杯酒,拂袖起身,「正事已經議畢,孤便先離席,固靖夫人與疏勒王自便。」
按照臨越人稱謂,固靖夫人是月氏王妃。
月氏王誓死不降,此前屢次與西夏配合著擾亂邊疆,勾結疏勒王不說,死前還坑殺臨越降兵,被柳元泰捅了幾劍橫死當場。
固靖夫人此番親自來見他,也算忍著恨為月氏謀生路,他答應歸答應,還要看他能不能在上京活下來。
固靖夫人右手放到胸前,起身躬腰,行的是月氏王族之禮,「王上請慢。」
南榮宸停下動作看她,靜待後話。
固靖夫人端起杯酒,走到赫連翊座前,接著道,「拋卻政事,我是赫連翊的姨母,從此刻開始,望王上勿要因家事牽連國事。」
赫連翊回禮接過酒杯,他額吉病逝得早,固靖夫人當年待他如親子,他回禮之後接過酒盞,沒半分疑心,「多謝姨母。」
酒盞剛握在手中,萬蟲噬咬之痛迅速從掌心蔓延,酒盞應聲而落,混在固靖夫人的話里——
「赫連翊,你勾結外族滅我兩族親人,百姓和平安樂、大蒼神授命於你,都是公事。」
「於私,姨母要替族人和丈夫報仇。」
赫連翊扼住腕子,鷹目對著面前稍著銀飾、素衣加身的女人,拔出腰間短刀順著蠱蟲行進的脈絡刺進去,挑斷整條手臂的筋脈。
「疏勒無主,本王如今不能死,暫時以這條手臂償還姨母。」
「來人,護送固靖夫人回去。」
固靖夫人所指的每一條罪,他都認下。
他說完退後半步,朝南榮宸道,「請王上勿要怪罪。」
其實他還想說旁的,說懂了當年太子征戰之時種種不易,但他更記得南榮宸所說,既然決定出兵開戰,就擔得起萬世罵名。
殿中侍從驚呼著去請王醫,固靖夫人拂去臉上的淚痕,素袖上皆是紫黑污血。
是赫連翊的血,她親手廢了赫連翊日夜練刀的右臂。
筋脈盡毀,等於廢了赫連翊數年的血汗,不足以償血債,但她再也下不去手。
她在守衛的護送下離開蒼昭殿。
赫連翊拖著血流不止的手臂邁上兩級台階,不顧僭越,與天子離得極近,垂眸喚了句,「王上,南榮宸。」
南榮宸坐回座中看完殿中這場亂,大蒼神不比巫神仁慈。
他取出錦帕搭上赫連翊的手臂,「孤不會插手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