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去,鮮紅的晚霞淡化成漂亮的粉色,光映在馮山月的臉頰上,本該是賞心悅目的畫面,何志宇的目光卻沒有落在那上面。
他不笨,知道她在暗喻什麼,因此只想讓她閉嘴。
可她卻把他當成了聽不懂諷刺的傻子,說完一大堆還不罷休,索性直言譏諷。
「還有,別再拿你只是高中生當擋箭牌了,就算是小學生看到路邊躺了個受傷的人,都知道要打120找救護車,找大人幫忙。怎麼到了你,就只知道找藉口了?腦子是拿來思考的,不是你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黃色垃圾時的回收站。何志宇,你是十八歲,不是八歲,別讓大家覺得你吃那麼多飯全都拿去發育下半身了。」
「閉嘴!」
何志宇終於忍無可忍地猛地抬頭,卻發現馮山月根本沒有被他嚇到,反而笑了笑,打算繼續往下說。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刺痛著他,忍耐到達極限以後,崩斷只需要一個瞬間,何志宇盯著馮山月又要張開的嘴,飛撲上去,扼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倒在地上。
馮山月的背撞到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何志宇粗重地喘著氣,卻神經質地咧嘴笑起來。
這次終於輪到我居高臨下地打量你了。
你還敢大放厥詞嗎?
但那笑意卻飛快地僵住。
為什麼?
為什麼他仍然無法在她臉上找到畏懼與臣服,為什麼她惱人的說話聲還沒有中斷,為什她都不屑掙扎,仿佛篤定他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
馮山月甚至沒有抬手格擋,她輕描淡寫地命令他:「嚇唬誰呢,鬆手。」
下一秒,何志宇驟然發力。
天台中央,那點用黃昏掩飾出來的靜謐氛圍徹底被打破,何志宇赤紅著雙眼,跨在馮山月身上,用手攥緊她的脖子,以一個施加全身重量的姿勢弓著背。
匯聚到手掌上的力道越來越大,視野里馮山月的臉不斷放大、扭曲,他終於看到馮山月因為窒息而張嘴,試圖呼吸空氣的慌亂模樣。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就這樣,殺了她。
不知道大概過了多久,也許短得只夠命運發出一聲嘆息,但在何志宇的記憶里,卻如一生那麼漫長。
明明瀕死的人是馮山月,他腦海中卻放起了走馬燈,過往十八年遭受的無視與委屈一幕幕閃過,每一個都成了此刻他動手的理由。
記憶里被父親暴打的痛苦、被媽媽帶著離開故鄉的失落、來到新城市以後融不進集體的委屈、被班上男生奚落身板瘦小時的屈辱。
那些人,他一次都沒有回擊過,畢竟他打不過爸爸,拗不過媽媽,形單影隻,無法和集體對抗,又或者在身強力壯的男同學嗤笑他的時候沒有開口的勇氣。
但此刻,他攥著女生柔軟的脖頸,憑藉那點微弱的體力優勢按住她,卻忽然覺得自己找回了報復一切的力量。
我打不過他們,我還打不過你嗎?
仿佛只要把她終結在這裡,過去十八年的苦楚都能一筆勾銷。
突然間,劇痛像閃電撕裂天幕似的傳來,何志宇「啊」地尖叫出聲,飛快地鬆開手。
血紅的火燒雲已經在天邊消失了,視野中刺目的紅色來自他的手腕。
他顫抖著抬起胳膊,在錐心的痛苦中看清,右手的手腕正不斷湧出深紅的血流,滴在自己的衣擺上、地上、馮山月的領子上。
馮山月仰躺著沒動,劫後餘生地大口呼吸著、咳嗆著,她兩隻手交疊在胸前,保持防護的姿勢,手裡緊緊攥住那柄美工刀。
明明是何志宇在俯視她,明明不久前她差點一腳踏進鬼門關,此刻她卻完全恢復了冷靜,用那雙凌厲的眼睛回望他,仿佛她才是那個居高臨下的狩獵者。
血還在流。
嶄新的美工刀刃鋒利無比,割開他的皮、肉,何志宇痛得眼前發黑,大腦無法發出活動手腕的指令,也無法確認傷勢,但他猜馮山月這一刀或許割斷了他的哪條筋。
他的右手,用來寫字畫畫的那隻手。
他曾用它攥著畫筆完成藝考,也曾將它緊握成拳給自己打氣,發誓要利用好自己寶貴的天賦,靠著畫畫開啟一個光明而美好的未來。
也是他的右手,用來犯下罪惡的那隻手。
他曾用它握緊手機,對準遠處的女孩按下拍攝鍵,曾用它在深夜捏著鉛筆,畫下見不得光的畫作,也曾小心翼翼地繞開瀕死的傷者,拉開書包的拉鏈,從裡面抽出那個夾著畫的題冊。
但現在,他的右手除了抽搐著把鮮血滴得到處都是,什麼都做不了。
何志宇滾落到一旁,攥著手腕哀嚎,疼痛使人找回一點理智,他突然意識到還有不到兩個月就是高考,他的手很有可能到那時都無法恢復,連作答的筆都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