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山月面前的男人被吼得差點把煙吐出來，見是她，卻並不膽怯，撕下了剛才在馮山月面前的偽裝，用極惡劣的嘴臉與她用方言對罵。
「還錢，王勇斌那個畜生欠了老子姐姐的錢，自己去蹲班房瀟灑了。於小紅，你也厲害，欺負我姐臉皮薄。我不找你女兒，你還不曉得要躲到幾時去！」
學院街沿著校園的外牆在路邊種了許多玉蘭樹，此刻正值冬末，人們走在路上，頭頂就是星星點點的玉蘭花苞。身側，一張張青春的面龐穿行而過，一旁隔著柵欄，能看到漂亮整潔的校園。
而這兩個穿得灰撲撲的中年人，正為了幾千塊錢，捨棄所有面子，攔在這條詩意而青春的道路中央，叉著腰互罵。
學生們尚未承擔生活的壓力，只覺得此舉丟臉而粗俗，紛紛繞道，露出鄙夷的神情。
可於小紅和那個男人卻吵得極為認真。
她現在白天晚上各打一份工，忙得頭昏腦漲，今天中午聽到認識的人通風報信，說有人要去王於英學校鬧事，連忙請假往這邊趕。
幾千塊夠家裡半年的菜錢，還是王於英一年的學雜費，王勇斌進去以後家裡入不敷出，更別提還要給馮山月家湊賠償費。
欠錢理虧，放在平時她一定和對方好好說，可沒想到這人跑到王於英學校來示威了，事關女兒，於小紅沒理也變成有理，和對方罵上了。
馮山月在不遠處聽了一會兒，兩人爭的是房租錢。
男人是房東的弟弟，王於英家兩個月沒交租了，於小紅和他姐姐用各種理由周旋，他這個做弟弟的看不下去，決定上門討債。
於小紅極擅吵架，不分對錯，先把對方架在道德高地上。
「過去幾年我們什麼時候少過你家的錢，現在我家裡遭了殃，你們這些勢利眼就都踩上來了。我不要臉，孩子臉皮薄，你個大男人衝著她去，安的什麼心自己知道！」
男人冷笑：「我要真的想使壞，就站在這裡叫你女兒名字，讓全校都知道她家裡欠錢不還。她想攔，要麼就出來和我打一架，畢竟她和她老子一樣，之前都把人打進醫院裡了。我看這次是不是她也賠我點醫藥費。」
他提到的那件事是於小紅的逆鱗，她想到那天在後巷看到的情形，腦海里最後一根理智的弦也崩斷了，上前抬手就要扇男人。
一個穿校服的高個子斜刺里衝出來，擋在兩人中間，於小紅這一巴掌扇歪了，重重落在她肩上。
王於英挨了一巴掌，氣喘吁吁地站定，攬住媽媽的肩膀把她往外推。
她極小聲地勸媽媽：「我們回去，不在這裡吵。」
於小紅氣得眼睛發紅，被女兒抱著，仍要去打那個男人，掙扎中幾拳落在王於英身上。
周圍路過的學生都認識王於英，意識到這場爭吵與她也有關，不少人露出八卦的眼神。
順著風能聽到附近人的議論聲，王於英垂著頭，不往任何地方看，專心安撫她媽媽。
男人被半路殺出來的王於英嚇了一跳，後退兩步，又想趁勢再罵幾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小孩子臉皮薄，肯定會催著她媽還錢。
正躍躍欲試要開口，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叔叔，你通過跟蹤、威脅的手段找債務人的親屬要錢，試圖語言挑唆對方與你鬥毆，這麼做是犯法的。如果我打電話報警，你今天下午就要在派出所度過了。」
馮山月聲音清脆，用詞文明，清凌凌的眼睛緊盯著他，對他展示手機屏幕——上面已經按下了「110」，只差撥通。
男人聽不明白她那些文縐縐的詞，卻看得出她是個頭腦聰明的讀書人，懂得拿法律來壓他。
但凡他再無賴些，早就用更惡劣的手段要帳了，也不至於和於小紅罵了半天都不敢動手。
馮山月一提到警察，他心裡也有點打鼓，把馮山月提到的那幾個罪狀在心裡過了一遍，也不知道自己符不符合，終究不敢再鬧大。
他裝模作樣地對於小紅放下一句「給我等著」，便快步地離開。
於小紅看著他走，出了一口氣，抬手整理自己的頭髮，臉上露出一點笑，想看清那位出言相助的女同學是誰。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僵住了。
馮山月把手機揣回兜里，轉身想走，於小紅急忙追上去。
王於英心道不好，上前扯她。
於小紅甩開王於英，攔住馮山月，有點遲疑地問：「你不是……馮燕芳的女兒嗎？你怎麼轉學來四中了？」
當初在派出所兩家說好了互不相見，現在馮山月卻突然出現在四中，於小紅心裡直打鼓。難不成馮燕芳在鑽空子，自己答應她不找王於英麻煩，卻讓馮山月找上來了？
馮山月剛才解圍時沒想太多，只是單純看那個隨地抽菸的男人不爽，此刻既不打算聽於小紅的感謝，也沒準備和她掰扯馮燕芳許下的諾言。
她面無表情地對於小紅點頭，開口時還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我哥死了，我在一中會想他，讀不下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