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馳的電話在這個時候打來,要找兄妹倆去李老師家看成績。
鄭海陽英語是弱項,每次在李老師家上課都挨訓,這次期末考他自我感覺發揮得不好,再加上今天發生的事,他根本不想去李老師家被老頭臭罵。
馮山月看出他的情緒,接過電話,告訴袁馳她一個人過去,再打發鄭海陽回家
燒飯。
都說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做飯會難吃,馮山月甚至有心情對鄭海陽開這個玩笑,叮囑他把菜做得好吃些。
身為受害者的妹妹反而在打起精神安慰自己,這讓鄭海陽也振作了些。
老小區有好幾個出口,兩人在靠後門的地方分開。
離開前,一股突然浮現的直覺促使馮山月拿出手機,給那張畫和練習冊上寫字的部分都拍了照。
儘管她根本不想讓那幅畫在自己手機里多留存一分一秒,但備份證據總沒有錯。
隨後,她目送鄭海陽朝相反方向離去,不知道為什麼多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
心靈感應讓鄭海陽突然回過頭來。
他朝她揮揮手,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示意她如果遇到問題聯繫他。
能有什麼問題,她在大馬路邊打個車就能到李老師家,要一個人走回去的是他。
馮山月甚至注意到他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對他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隔著很遠,鄭海陽把手舉到嘴邊圍成喇叭,說我去幫你買草稿本,回家記得給我報銷,別忘了付我跑腿費。
說完扮了個鬼臉。
馮山月很給面子地笑了,他這才心滿意足地轉回去,大步往前走。
她注視他消失在視野盡頭。
當年那個打不過她的小屁孩,現在比她要高了不少,平時溫吞好脾氣,卻在遇到有關她的事情時發了火。
小時候馮山月老是和他爭寵,長大後開始嫌棄他蠢,把他當成隨時可以使喚的拖油瓶,吵架時先求和的總是他,大人們比較兄妹倆時,他自甘當陪襯的那個——雖然的確是因為她更優秀——馮山月在心裡哼了一聲,決定看在她哥這麼弱的份上,以後對他好一點。
比如回去之後再提醒他,他那件白色羽絨服的後背在牆上蹭髒了。
到了李老師家,袁馳穿著同樣的白羽絨服,髮型是在同一家理髮店剪的,身高也差不多,站著不動的時候從背後看去,差點讓馮山月以為她哥瞬移到這裡了。
但只要袁馳稍微側頭,馮山月就能立刻識別出那張令她煩心的臉。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干坐著沒搭理袁馳,李老師試圖打圓場,她索性拿出試卷看。
腦子裡想的卻還是關於那幅畫的事。
心裡開始很古怪地發慌,她有點看不進題目,電視機里放著英文電影,平時她會當練聽力關注一下,現在卻只覺得耳邊嗡嗡地模糊成一團,怎麼都聽不進去。
袁馳問了句你沒事吧,馮山月沒回他,心想連他都看出她心不在焉了,這樣下去不行。
她站起來,打算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鮮空氣。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了。
袁馳的。
緊接著就是她的,馮燕芳的聲音從那邊傳來,讓她現在打車來醫院。
她從沒聽過媽媽用那種語氣說話,問是什麼事,媽媽卻不說。
掛斷電話之前,她似乎聽見了一聲哽咽。
去醫院的路上,馮山月給鄭海陽打了好幾個電話,一開始想問他媽媽有沒有通知他,在發現打不通之後,像黑墨水被打翻在桌上,恐慌的情緒飛速蔓延開。
冰冷、粘稠的濃黑色擴散,將整顆心臟包裹,再流竄到四肢百骸。
直到她跑進醫院,看到媽媽慘白的臉,她衝上來,緊緊地抱住馮山月,一點濕潤的水滴落在馮山月的脖子裡。
媽媽說,你哥哥死了。
不久前還做著鬼臉逗她開心的人,現在躺在太平間裡。
-
這一年的春節,馮山月家裡沒有過。
家長忙前忙後,給死去的鄭海陽火化、辦葬禮,還要找律師,準備打官司。
而馮山月要做的就是不給大人添麻煩,自己乖乖地在家待著——馮燕芳也不要求她學習了,讓她看電視玩電腦放鬆心情,晚上沒人做飯就給她錢,叫她出去吃點好的,但是記得隨時報平安。
一中有幾個她的朋友聽說了消息,打來電話安慰她,馮山月麻木地接,麻木地回應。
她們說,不要太傷心了,想哭的話也可以找我——儘管沒有熟到那個地步,但她們仍笨拙地安慰她。
馮山月卻鈍鈍地想著,為什麼我一點都哭不出來,也感覺不到傷心呢?
葬禮上,袁向東紅著眼眶進門,拉著袁馳對著馮山月和她父母鞠躬,說他會請最好的律師,讓犯人付出最大的代價,他家虧欠的東西太多,他會花一輩子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