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太傅桃李天下,學子遍布五湖四海,陛下自是沒有將所有人趕盡殺絕。
沈灼庭作為太傅學生,將她這個本應死在當年的太傅么女領回家當做嫡親長女撫養,本就是抄家滅族的欺君大罪。
沈意之應隱姓埋名苟活於世,不能再將這件事泄露給任何人了,她冒不起這個風險。
哪怕是枕邊人。
沈灼庭披星回家,就見到院內正中央放著一口大鼎,下人陸陸續續搬了書出來燒,沈意之就在一旁盯著。
「意之,這是作甚?燒書做什麼!都住手!」
見他回來,下人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紛紛行禮。
沈意之也斂衽行禮。
沈灼庭質問道:「為何從宮中回來,你便行止反常?究竟發生何事?」
沈意之沒有起身:「回父親的話,意之是在清理與當年罪臣孟岳有關的所有東西。」
「此次瑞王一事,也算是給我們敲響了警鐘,無論朝代如何變更,當年的太子案也是所有人不可觸碰的逆鱗,謹慎些好。」
沈意之的神色平靜,誰也看不出來,她就是當年太子案遺留下來的唯一倖存者。
她說完,沒等沈灼庭再發話,又道:「孩兒這就去祠堂領罰。」
「領罰?你……」沈灼庭被沈意之的一番話震撼到,就見沈意之又朝他行禮後,就自行去了祠堂。
沈灼庭在她身後長嘆一口氣,也是覺得苦了這個孩子。
前世在舊皇禪位,新帝登基後,緊隨而來的就是殿試。
此次殿試後,將脫穎而出一位新科狀元,莫允修。
放榜當日,莫允修便幹了一件震驚朝野的事,求婚沈府千金沈意之。
沈意之不敢賭這幾個月之後能躲過莫允修。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難以抵抗的命運因素,讓她再次嫁給莫允修。
所以她決定,做一件離經叛道之事——找皇帝將她賜婚於蕭勿。
所以她提前到了祠堂,向沈家的列祖列宗告罪,自己將要拋卻禮義廉恥,去為自己爭取一個婚事。
趁著傷好,向皇帝復命時,開這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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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時寒涼,院內無人,梨樹幹枯的枝丫平添蕭條。街巷中的濃火氣息瀰漫進來,火辣辣刺人口鼻。
沈意之穿的一身緋紅色長裙,紫褐色罩衫,這些世家貴女們穿著總不會出錯的端莊貴氣顏色,用衣袖輕輕攏在鼻間阻擋煙霧。
也算是精心收拾了一番,化了個妝,本就天生麗質的俊秀面容,粉妝點綴就顯得更加明艷動人。
沈意之的丫頭雲霜跑進來,提了兩個籃子,樂呵呵地對沈意之說:「剛才小小姐來了,送了些炭。」
她將炭籃子放在火盆邊,用蓋子蓋上了火盆,「小小姐知道大小姐怕冷,命奴婢千萬不要凍著小姐呢。」
沈意之出了房門,只看見了妹妹轉瞬消失在院門口的背影。
後面這句話是雲霜自己添的。
沈意之這妹妹是沈灼庭的親生女兒,她向來彆扭,不會說這些討人喜歡的話。
雲霜早已安排好馬車等在後門,沈意之出門就可直接上車。
京都的春來的很快,現在才二月初,枯樹已經開始冒了新芽。
沈意之手爐不離身,素白手指輕攏住銅製鏨花手爐,是一副端莊美好的畫面。
沈府坐落鬧市,兩面環街,後門稍冷清些,所以沈意之更喜歡從後門走。
這邊只有一家酒樓,平日裡雖門庭若市,但並不喧鬧,今日這裡卻鬧騰得讓人心慌。
樓下的人都仰著腦袋朝上看,一邊喊著「好詩!好詩!」一邊吵嚷著鼓掌。
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噪聲,其實只是沈意之心慌而已,沒來由的,並不是因為吵鬧。
是一種無意識的生理反應,沈意之搓著手爐的手開始不知道往哪擱,站在原地卻又開始莫名踱步,好像想要急匆匆跑離的心情。
她下意識不去順著人的眼光向酒樓上看。
但視線還是飄了過去。
心慌的理由有了來處,前世情愛痛恨潮水一般湧來。
她目之所及,是一位穿著素衣白袍優哉游哉靠在欄邊搖著酒壺的陌上君子。
莫允修!
那熟悉到閉著眼也能描出輪廓的俊秀面容,溫潤纏綿的輕聲私語猶在耳邊。
脖頸間冰涼刺骨又灼熱滾燙的感覺,她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脖子。
莫允修的視線不經意掃了過來,視線接觸的一瞬間,沈意之脊樑迅速竄上來一股寒意,鼻尖酸楚。
莫允修沒有停留,只出於禮貌稍稍頷首。
修長的身形,雪衣黑髮,面容如同他的衣衫,白雪不染塵,黑瞳眸子清澈如波,多迷惑人的清正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