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策只知道他派了不少間諜來大夏,被他抓住了一批,或許還有沒抓住的,等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有一批神機出現在了北屹軍中。
前世他因為這個原因被朝廷猜忌多次,就連阿略都遭到了嚴密的看守監視。
直到現在,宗策才明白,原來是祁王主動出賣了大夏的機密,換取北屹支持他上位。
此等行為,與賣國又有何異?
一想到自己還差點成為幫凶,宗策心中又恨又悔。
但他也慶幸自己遇到了殷祝。
不然的話,也不會那麼早就發現祁王的表里不一。
若是能再早些遇見他的話……
宗策很快強迫自己止住了這個念頭。
他並不是會沉湎於過去之人,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多餘的情緒和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
哪怕前方是絕境,他也只會直視著既定的結局,一直向前。
直到無路可走的那一天。
但近來有一件事,讓他十分在意。
趁著士卒們打掃戰場的功夫,宗策回到軍帳中,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和官印,準備先休整到明日。
若天亮之際,治從再不率軍來攻,他便回新都見那人一趟。
他要當面問清楚,這個年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在戰場上連續指揮了一天多,宗策的精神也繃至極限,後腦勺傳來陣陣麻木的鈍痛,大腦幾乎無法思考。
可他怎麼也睡不著。
躺在榻上,翻來覆去,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前世的種種畫面。
第一次進宮當近衛的忐忑,第一次面聖時的激動……那時的他還十分天真,滿心以為自己受到了重用,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戰場為君立功。
可接踵而來的,卻是現實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與失望。
興和那年,他二十八歲。
離開暉城時,看著當地沿街十里相送的父老鄉親,感受著那一雙雙滿藏著不舍與期待的眼睛,再想起朝廷那邊即將與北屹議和的決定,宗策只覺得滿心苦澀不甘。
恨意瀰漫,遮蔽了他的雙眼。
卻不知究竟該恨誰。
後來他知道了。
朝堂上只為一己之私不顧天下的賣國賊們,的確該死。
但最該死的另有其人。
——尹昇,還有那些躺在先祖功勞譜上蠶食江山社稷的尹家人,才是大夏最大的國賊!
興和,興和,光是聽到這兩個字宗策就忍不住想要冷笑。
他死那年是興和六年,戰事不僅沒有如朝廷所想的那樣平息,反而戰火愈演愈烈,一直燒到了江淮地界,也把他那顆忠君愛國的心徹底燒成了灰燼。
興許是因為太累了,宗策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個極為恐怖的念頭——
若真是那個尹昇回來了,該當如何?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他便只覺得左胸一陣絞痛。
甚至都來不及思考要是尹昇選擇不打這場仗了怎麼辦,耳畔只反反覆覆迴蕩著一個聲音:
天大地大,他要去何處才能找到那個人?
宗策茫然地睜開滿是血絲的雙眼,木然地注視著帳頂。
半晌,視野模糊,才發現此時竟已至深夜。
四周雀然無聲。
清水似的月光潑進軍帳內,霜白的地面仿佛鍍了一層銀,讓他想起了那人站在圓月之下,同月光一樣皎潔無暇的側臉。
真實的他或許不是這副模樣,宗策想。
又或許,他根本就不是人。
但無論是什麼都沒關係,只要是他就好了。
那副皮囊里,裝著尹昇的魂靈,他只覺得臭不可聞;但換做另一人時,宗策便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和他相處的每一刻,都恨不得將那人擁入懷中,好好地疼他愛他。
這數月來的每一個夜晚,他都在念著、想著。
時而心中酸澀難言,時而又牽憂掛念。
他把過往的回憶和從新都傳來的有關那人的消息,全部一點點收藏起來,像含著一塊糖似的,珍惜地在嘴裡慢慢化開。
可他又不敢太過分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