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六人吧。」康驊想了想。
他這個名次,在辟雍書院裡也不算頂拔尖。
孟博遠頓時咂舌:「這麼多?」
他們國子監可只有程大和盧昉兩個。
康驊聳聳肩,神色平淡:「我們書院裡頭,出身士族與出身市井的學子各半,歷來如此,考得好的極好,但差得也不少,高低分明。」
他沒往下說,書院裡那些家世好的,即便因家學淵源春闈名次不錯,但經吏部選官,也鮮少能得重用。官家厭憎士族已人盡皆知了,因此大家對能否入殿試,其實也看得淡了。
念及此,康驊輕輕嘆了口氣。他也是落魄士族子弟,有時也覺著沒意思,寒窗苦讀,結果不過爾爾。可不讀書,又能如何?
他心頭微酸,看著眼前兩人,話里便帶了些刺:「若非你們今年撞了大運,出了那本『三五』,押中了題,依著往年,你們登科人數也不過百人上下,哪能一下壓過我們辟雍書院?」
而且乙榜頭名還在國子監。
況且那乙榜頭名程書鈞,原本在兩所官學旬考合榜排行時也不過中上,此番竟躍居第一,可見那「三五」對原本底子不差的人助力更大。
康驊想起自己春闈後方知此書,心中更是懊惱。
孟博遠便哼了聲:「你們那頭不也是靠家學助益良多?咱們各靠各的,大哥別說二哥。」
康驊聽得心裡更為煩惱,忽聽盧昉道:「對了,聽馮祭酒和林大人提起,官家似有意下詔開制科。林大人說他可舉薦我等。你們辟雍書院,可有人打算去試試?聽聞就在下月了。」
制科!康驊心頭猛地一跳。
這可是大宋收攬「非常之才」的特科,不常開,上回好似還是太宗朝的事。能應制科者,需得翰林院學士或是高官薦舉,且多是已有進士出身或官職的士人。一旦高中,便是「儒者之至榮」,遠非尋常進士可比。
制科錄取分「三等」「四等」「次等」(無一等、二等,三等便是為最高等)。之前主持變法的王相、范公當年便曾幸運地被舉薦參加制科,他們正是第三等,被稱為狀元中的狀元,名動天下,被授官破格。
畢竟進士狀元一般授「將作監丞、通判諸州」(從八品或正九品),需逐級晉升;而制科第三等授官職權更重,多入翰林院、樞密院、秘書省,還會被視為「天子親選」。
想到制科之事,康驊頓時激動起來,旋即又被一股不平之氣攫住:「我們……竟還不知此事!」他聲音里透著委屈,又是這樣!國子監內捨生,消息總比他們靈通。
都是官學,這也太偏心了!
盧昉奇道:「你們書院祭酒竟不知?」
康驊一愣,猛地想起:書院裡幾位老博士,前些日子為國子監押中題一事,進宮面聖討說法,結果被官家斥責,勒令回家思過去了……想必因此才斷了消息。他臉上頓時有些訕訕。
不過聽說了這事兒,康驊哪裡還坐得住,霍然起身:「此事要緊!我這就回去稟告書院的先生們!」話音未落,人已急匆匆轉身,袍袖帶風地走了。
孟博遠捧著碗,吸溜著最後一點雜蔬煮的湯汁,看著康驊遠去的背影,問盧昉:「你好心告訴他這事作甚?」
「遲早也會傳開的,不過小事而已。」盧昉笑了笑,只低頭撥弄著碗裡的肉丸子。他嘴上如此說,心裡卻想:自己與康驊名次相近,出身也仿佛,過了吏部試,十有八九便是同僚了。
同僚麼,自然該早早結些善緣。
當旁人還沉浸在金榜題名、成了進士的喜悅里,還沒從學子的身份轉過彎來時,盧昉卻已在他父輩族叔的提點下,開始為日後那漫長宦途,悄悄鋪路了。他不像康驊那般悲觀,對自己的未來,心裡倒還算鎮定得很。
只要不犯霉運,盧昉心想,官場走一遭,有何怕?
此時,程娘子的裁縫鋪里,也靜得很。
午後的陽光斜穿過窗格,細碎落在書案上,拉出長短不一的光斑,裡頭浮著細細的塵埃。
程書鈞就在這光影里呆坐著,許久不曾動過。
他面前的桌案上,靜靜躺著一隻小小的葫蘆牌。那牌兒上烙畫得很精細,汪汪的胖乎貓頭憨態可掬。程書鈞的目光凝在那貓頭上,手指無意識地在案上劃著名,卻終究沒有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