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嫂子今日穿得窄袖褙子,將頭髮全都梳了上去,梳了一個極為利落颯爽的同心髻,也露出了一整張的乾淨臉龐,她也沒有了昨日的那種憂慮和悲傷。
相反,她眼中如燃了火般熠熠生輝:
「我也要跟著去。」
「我聽聞張娘子醫館的女大夫們已經揭了官家招募醫者的皇榜,她們都去得,我為何不能去?我家郎君把我看扁了,他忘了,我嫁給他之前,也是老太醫的女兒,我爹教我的,我還沒忘呢!」
第34章 話家常 誰是最俊的?
今年的冬日總帶著股溫吞黏糊勁兒,不爽利。
下雪不下,光陰著天,偶爾下幾場雨,也是敷衍了事。俞嬸子說,這是雷公電母兩口子吵架,再把來勸架的雨師老爺一併罵了,從天庭東廊追打到西角,連過路的龍王爺都挨了記窩心腳。
所以今年才沒了雨雪。
姚如意聽得有趣,那這架吵得可謂聲勢浩大了,而且俞嬸子嘴裡的天庭聽著怎麼也跟個小四合院似的,有點擁擠。
時至今日,只怕神明們還沒和好呢!冬至已過,按理說漸漸步入深冬,應當是雪如鵝毛的。但下雪的日子仍屈指可數,日頭若是出來了,連風也不怎麼凜冽了。
暖冬有好也有壞,街上凍餓倒斃的貧民少了,但「冬旱接春旱」「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無積雪保溫,麥苗反倒容易被凍壞根系,無融雪補充,拔節抽穗水源不足,便容易減產,而深埋土壤越冬的蟲卵也可能無法凍死,古來旱蝗相生,便是這般道理。
如今沒了雪,汴京城周遭乃至整個北方州府的農戶們都要發愁開春鬧災而過不好冬了。
但眼前,汴京城裡里外外的官民倒還是在慶幸今年是和暖的:天氣暖,汴河沒有完全封凍,浮冰敲碎後,醫官郎中們乘坐的漕船便能每日疾行約八十里,途經陳留、雍丘,五日後便能抵泗州入淮;入淮後折向東南,自楚州南下,經揚州入長江。
長江水流湍急,根據精通水文地理的姜博士推算,借東南風晝夜疾行,每日航程可達百里,三日過金陵,五日後抵鄂州,便可轉入湘江。
之後經潭州(長沙)、衡州(衡陽),十日後抵永州,轉入靈渠。到了靈渠,桂州便近在咫尺了,沿灕江順流而下,兩日即可抵達桂州。
加之官家也已下令,賜此行的船隊金字牌,沿途州縣需優先提供縴夫糧秣。如遇河道擁堵,可強令商船官舫避讓。
之前還有個消息,說這回船隊要在揚州換海船下廣州,溯西江、灕江至桂州,航程便只需十五日,更快些。但後來這說法很快便被闢謠了。冬季東海風浪極大,如今大宋海船雖有較為先進的隔艙,但抗浪能力終究有限。
算下來,尤嫂子夫婦、其他醫者以及所攜帶的大量賑濟藥材米糧,即便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二十日方能抵達。不過,好在先前官家便急遞了旨意,要南邊各州府就近調撥人手藥材支應,或許還能撐些時日。
汴京離桂州實在太遠了,當知曉漕船疾行二十日才能到,姚如意原擔心,尤嫂子他們趕到時黃花菜都涼,倒不如就近調撥州府援手。還是林聞安淡淡幾句話叫她明白了過來,大宋並不是後世,無法八方風雨共濟。
此行雖遠,卻必要有朝廷的醫官帶隊走這一遭。
一是汴京集天下岐黃聖手,有整個大宋醫術最精湛的醫官,熟悉各種病症,能治療各類病症;二是全靠地方自發救援,將無人統籌監督賑災事宜,群龍無首,必然會亂做一鍋粥;三是穩定民心,正因桂州太遠,如今瘟疫已生了兩月,尚且反覆得不到控制,朝廷再不行動,百姓寒了心,來日再生天災便會演變成各種人禍。
第四……林聞安輕微搖頭:「嶺南道各州本就窮困,冬日艱難,如何能單靠地方支撐這樣大疫災?鄰近州府只怕早已畏疫如虎,若無官家下旨,或許都不敢派人過去。各地父母官守土有責,也要對自己治下百姓安危擔責,能撥些糧米藥材,已是不易。」
姚如意聽得心裡一陣沉甸甸的,最終千言萬語全變作了一聲嘆息,心裡也愈發為那些不顧己身、奔襲千里救死扶傷的醫官、郎中而感到敬佩。
今日也出了些軟綿綿的太陽,屋瓦上的霜每日夜裡剛結了軟塌塌一層,天一亮便又化了,讓夾巷裡每家每戶的屋檐都泛著水光,濛濛的,地面的石板也總是潮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