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夜蹲在柴棚下數銅板,每日她把錢取些出來用,掙了又存回去。昨日她突然發現,她折騰了這麼些日子,姚家還是只有那二十多貫錢,她都有些哭笑不得:怎麼好像白努力了似的?
但轉頭看到小賣部貨架上琳琅滿目,各色雜貨在柜上挨挨擠擠、滿滿當當,又覺滿心熨帖,每日在鋪子裡掃灑,都忍不住要哼歌兒。
晨光在積雲里露出了一絲,姚如意趕忙將昨日已提前鹵上的茶葉蛋鍋子搬出來,又從地窖里拿出昨日也提前調好的澱粉腸肉漿——這天氣已能將肉漿凍硬了,姚如意先把肉漿擱在矮腳爐煨著化凍。
回身,又把姚爺爺幫寫的促銷上新用的木牌子擺出來。這也是加了些錢,請周櫸木去找了塊三尺長的杉木板,用桐油細細刷了兩遍,干透了便能拿墨筆寫字了,而且墨跡用濕布一擦就掉,可以循環使用。
姚爺爺手抖,握筆寫出來的字有些綿軟,筆畫也歪斜不正,姚如意覺著歪歪扭扭也可愛,但姚爺爺卻極不滿意,胳膊肘夾著木牌悶在屋子裡,擦了寫、寫了擦,較勁了一整日,才算勉強得了一幅,這才准許姚如意擺在外頭。
蒸上早食要吃的饃饃,回去把地掃了圈,貨櫃又擦了擦,再檢視了一遍鋪子裡所有的貨物,見一切妥當,姚如意才去把姚爺爺叫醒。
等他洗漱完,便將他和熱饃饃一起推到門外,安置在窗下條凳、暖和的爐子邊坐著吃。
前日姚如意忙著理貨,姚爺爺則自發在院子裡幫她戳捏煤餅,想起身時,被煤渣堆拌得險些摔跤。老人家最經不得摔,她聽見響動,嚇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後怕得緊。
之後除非姚爺爺在屋裡歇覺,她都把他帶在身邊出攤。
等爐上肉漿也全化開了,姚如意正好開始熱烤盤,今兒開業,她決定用能香飄老遠的澱粉腸打頭陣。
這時辰天光剛越過牆頭,透過國子監門邊的大榆樹,投下大片明暗交錯的靜謐影子。
還沒敲晨鐘,夾巷裡還算冷清,但開鋪子的程家和孟家也陸續卸門板開門了。姚如意也剛把第一盤澱粉腸烤上,那香味兒才散出來,但在程家對面門檻上背書背得抓耳撓腮的小石頭就聞到了。
姚家開門了!
他立刻便把書一卷,夾在腋下便跑來了,還沒跑到面前,興奮的聲音已經傳過來了:「如意阿姊早!開張大吉!我要倆茶滷雞子兒,回頭我阿娘起來了,讓我阿娘過來給你結帳。」
姚如意抬眼一笑:「好嘞,你坐著等等吧,鹵湯滾了我就給你撈。我今兒還有炙肉腸呢,才兩根十文,要不要也來倆嘗嘗?」
「要要要!」小石頭剛到跟前就看見那模樣奇怪的矮陶爐子了,被香了一跟頭,正想問這是什麼,如意阿姊便主動說了,他立刻脆脆應下,乖乖坐到姚爺爺旁邊的空板凳上等著。
一邊等還一邊好奇地四下望。
姚家院門敞開著,有個木牌子斜靠在門框上,似乎又怕被風吹倒,還撿了兩塊石頭壓在木板底下。
小石頭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字了,木板頂上用硃砂筆寫著「冬至特惠」,下面是「薑絲棗湯,一文一碗」,邊上還添畫了個歪歪扭扭的茶壺;右邊畫了串糖葫蘆,底下注著「小糖葫蘆、蜜餞買二送一」。左邊則畫了個巨大的烤腸,也注著「炙肉腸上新特惠,一根六文,兩根十文」。
中間,濃郁的斗大墨字寫著招牌「姚記雜貨」,末尾還畫了朵小花。
咽了咽唾沫,踮著腳再往售賣商品的窗口上望,一望不得了,外殼琥珀般晶亮的糖葫蘆插在麥秸杆編成的圓球桿上,外頭街市上賣的糖葫蘆只裹山楂,如意阿姊賣的竟還切了林檎、鵝梨、榲桲與山楂間雜成串,一串只有兩顆山楂夾旁的兩樣鮮果,短短的竹籤子串著特別玲瓏可愛。
旁邊還豎著簽子:「小糖葫蘆,一文一串」。
還便宜呢!小石頭看著就饞了。
糖葫蘆旁邊整齊擺了一排的糖罐,圓滾滾的大肚陶罐雖不能看到裡頭是什麼糖,但每個罐子上都貼了菱形的紅箋,上面寫著各色糖的名字:「梅子糖」「香糖果子」「豆團」「梨膏糖」「烏梅糖」「獅子糖」……
糖罐邊,各色肉脯切成整齊的薄片,用蘆葦葉包著碼在竹屜里,上頭還蓋著防蚊蟲的棉帕子。
茶滷雞子兒在挨著窗框的最邊上,換了粗陶盆盛著,盆底墊了扁扁的矮腳炭爐,鹵湯還沒完全滾沸,只是冒著發出輕響的小泡。
炭火映得小石頭的眸子閃閃發亮。
他每個都想吃啊!
但他兜里比臉上還乾淨呢。
猶豫著想買糖,又怕回頭阿娘來結帳發覺了挨罵,踮起腳想往家門口張望看娘起來了沒有,卻又瞥見窗框頂上一排掛著的各類小玩意兒,小石頭那雙眼睛一下又被黏住了:油紙傘、小風箏、木雕機關小公雞、竹蜻蜓、絹人娃娃、雞毛毽子、彈弓……
啊!他真想住在姚家啊!那不用買就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