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行川揮袖端坐,正言:「捐糧者,解一年絲綢禁令,少收三成課稅。」
聖上這道旨意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立在最前排的冷元朝深吸口氣,抬眸與皇帝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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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冷元朔沒騎馬,坐上首輔大人的馬車,把姑娘送到大紗帽巷的蒟穃府,長兄的私邸。
他上了馬車就說道,「景程在我家,下雨天就不折騰他了。」
元初正攏緊冷元朝為她蓋好的狍被,想了想兒子的身子不能淋雨,點頭同意。
「謝謝爹爹。」
冷元朔心口一緊,他知道小姑娘這聲謝不是對他說的。
因為他的好長兄才把手爐燒好,正小心塞到她白到清透的手心
里。小姑娘這是感謝她喜歡的父親。
男人的臉色更黑了些。。
這姑娘記不得往事最好,但,明明是他冷硯齋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聽不到她發自心底喚他一聲「爹爹」,他這心裡,總覺缺點什麼,空落落的。
當然,也可能是他太嚴厲,或是他長得…不如冷元朝清俊?
年逾四旬的中年男人恍然大悟,肯定是後者。
這個小姑娘最大樂趣,就是走到哪都喜歡盯著玉面檀郎出神。
帶她回紹興後,她親近大哥就罷了,反倒是用生命抗拒他!
男人越想越氣,把他夫人給他驅寒的湯婆子一併塞到小女子手裡。
冷元初眨眨眼,「謝謝二爹。」
「嗯。」冷元朔心裡微微舒服些。
他望著就要睡著的冷元初,不禁想起,從前這個堅強的小女孩,在商艦駛入東海遇到風浪時,迎著呼嘯的海風暴雨,拽著索繩摸索到他的船艙,用濕漉漉的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袖袍,磕磕絆絆說:
「阿叔,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一定要活…」
她是他見過最堅強的小女孩,充滿對生的渴望。
是她蓬勃的生命力感染到彼時沉浸在喪妹之痛的他,傾盡萬金勢必救她一命!
但那時的小秋蘅已昏迷不醒,他抱著奄奄一息的蘅姑在南洋到處求神問藥,悲不自勝時,阿米爾主動求見。
這位滿剌加的巫醫立即用野邇草為小姑娘封住七經八脈,把她擺在祭壇之上,扶乩請示神明,得續命之法。
「冷大人,我不保證一定能治好她,若是失敗,只能加速她死亡。」
哈米爾神志歸元後告知來自大燕的富商:「青玄帝君指示換血換髓,讓她被毒侵害的經脈重新疏通。但,一定是極疼的,斷骨,大人都…」
冷元朔不敢再回憶下去。
「初兒。」他喚著姑娘現在的乳名,把她叫醒。
冷元初迷迷糊糊回道:「二爹,什麼事?」
「沒什麼事,就想聽聽你說話。」
冷元初有些無語,瞪了他一眼,歪靠在冷元朝身旁睡著了。
冷元朝抬眼與弟弟晦暗的瞳仁對視,搖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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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結束後,溫行川留住冷元朝,盯著昔日政敵的臉看了半天,問出一句:
「秋蘅與你,是親父女?」
冷元朝抬了抬眉,「不是,但臣勢必要護好她,陛下別想再耍什麼歪心思。」
溫行川斜睨他一眼向殿門走去,話語裡掛滿寒霜,「那你還敢利用她,實現你的私心。」
冷元朝頓了頓。
郄賢是先帝的走狗,露出馬腳後不知所蹤。
這些年他在舉國的道觀布置暗衛,郄賢一旦出沒,他必殺之,解心頭難平。
這件事是他對不起蘅姑,對不起這個早就認在膝下的義女。
不僅僅是相貌,小時候的她看到他就很親近,會顛顛跑來,編著鬼話要更多的銀絲糖。
被貶太原前,他自請遠離朝堂,在溧陽做了一段時間知縣。蘅姑的父親秋郅與他曾是至交,他也算是看著小姑娘一點點長大的。
往昔不必追溯,他與昀昀定會好好待她,但他對皇帝可沒這麼客氣。
「今日我會派人跟著蘅姑,你好自為之。」
溫行川冷笑一聲,父親與冷元朝的舊帳還未算,他還真把自己當成他岳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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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蒟穃府芙蓉園這一夜,冷元初是在魏嫆懷裡睡著的。
醒來後魏嫆把她好一頓裝扮,恨不得把鏡台所有的金簪銀釵全戴在女兒頭上。
「阿娘…」冷元初摟著她的腰把臉埋下去,「不要,什麼都不要戴,我讓皇帝把絲綢交給泰西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