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楊氏雙目渾濁,淚流不止,只死死看著兒子毫無血色的面龐,一時百感交集,憂懼交加,「罷了罷了,以後你屋裡的事,都隨你,阿母半字不言了。你也莫要這般詛咒自己,才至青年,好好養著便是。」
藺稷頷首,許是病中虛弱,竟似年幼趴上了母親肩頭。
楊氏拍了兩下他肩膀,忽開口道,「那你表兄妹們,是不是?」
藺稷伏在她肩頭,半睜的眸光中一陣厭煩。
「他們禮敬殿下,我自然不會趕盡殺絕。」他退開身,沖母親淡淡一笑,「但是,兩位表妹和楊昊表兄的事已定不改。
「阿母,給舅父們帶句話。」他自個站起了身,亦扶起母親,溫聲道,「威脅與算計,都是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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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內寢母子二人的對話,自未傳六耳。楊氏被嚇破了膽,亦憂兒子身體,便當真索性不理母家諸事,只關了院子度日。
藺黍等聞醫官告知病情,一則太過勞乏,二則多年行軍虧損引發舊疾,三則不適冀州氣候,故而累起此狀,大體不算嚴重。
於是入看望藺稷,只讓他少操心南伐事宜,再考慮遷移冀州。
藺稷笑道,「醫官說,我當下只能靜養,連腦子都動不了,動腦就頭疼。」
藺黍道,「我的不是,我就不該進來擾你。」
兄弟二人玩笑一番,藺黍見兄長神色尚可,放心離開。
已近人定時分,藺稷靠在榻上,重新召來林群。
「你與我重新說說,我的身子。」
林群在外頭偏閣寫脈案卷宗,原是將病情已經理得清楚明白。
這會聞藺稷開口,僵了半晌方道,「確定乃數脈之症。」
「人體各臟腑各有其能,或供血,或養氣,或提神……而您的身體各臟腑功能都在衰退。是故從朔康五年,鸛流湖那支冷箭擦傷開始,您便逢傷難愈。後來十里坡後心中箭百日方愈,亦是此態……而您經此兩次重傷難愈,自然氣血兩虧,根基不穩,元氣不足。如此循環反覆,方至這廂逢至天寒,便催數脈之症發作,心絞痛,畏寒易高燒……」
「當真?」
林群頷首。
原本隋棠提出過,林群也測到過,但林群否決了。
原因無他,便是隋棠所言的數脈之症發作於中年以後,乃因年歲上漲身體個臟腑衰退所致。
而朔康五年,藺稷才二十又五,如何會得這般病症?
原來,代價在這裡。
他垂眸看手中端的一盞茶水,水平如鏡,映出自己容貌,還是青年之態。然看似年輕的軀殼內,身體卻在快速衰敗。
「其實,換言之,就是……我在折壽,壽數減少……」藺稷抬眸問,「那我還有多少時間?」
林群搖首,「藺相的病本就百年難遇,屬下實在不好判定。」
藺稷笑了笑道,「病確實是你難得遇見,但你們醫署憑病人身體斷人壽數的事,不再少數。你有這個能力,給我個實話。」
林群深吸了口氣,「藺相這廂暈倒,便是病體的示警的信號,您若肯好好保養歇息,他日少上戰場,少受傷害,當可至不惑之年。」
藺稷眉心跳了跳,嗤道,「十年?」
林群不語。
藺稷兀自點了點頭,將他招來身前,低聲問,「殿下遲遲沒有身孕,可也是我的緣故。」
「這個不一定。」林群此番接話甚快,「這處是由方醫官看顧的,他說過,在子嗣上,你和殿下都沒有問題,左右是機緣未到。」
「但是,殿下比我康健,不是嗎?」藺稷道,「所以,不能說是我的緣故,但有可能就是我的緣故,對不對。」
林群輕嘆一聲,「從醫理上說,是對的。」
藺稷譴退了他,人仰躺在榻,摸索里側空出的枕頭。
月落日升,幾回交替,他緩過些勁來。
初三這日,下榻來長馨殿的前堂處理公務。
十多日前,南地的暗子傳信回來,鄔憫死了。
鄔憫死於疫病,本來他死之後,兒子繼承他業,益州亂不了。然他長子早夭,只剩一個六歲的幼子,如此幼齡自難服眾,遂其將益州大業拖給了族兄鄔善。其妻攜幼子回母家避世。鄔憫傳業於族兄而未給自己兒子,原是對妻兒的另一種保護。想鄔善念著傳業之恩,善待其母子。卻不想自己屍骨未寒,母子二人便已經葬身金江,尋他去了。其妻母家乃吳地五姓之一的范氏,如今便以為女報仇為名,聯合了劉伯符一行,欲要攻打鄔善。
「鄔善這步棋實在糟糕,他不該碰范氏母子的,這范氏雖一直偏安一隅,也無甚兵甲,但占著魚米之地,最是富足。這會把人推給劉伯符了吧!」
「也未必真就是他幹的,或許是劉伯符命人幹的。」
「對,甚至也有可能是范氏自己人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