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的棋癮很重,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謝蘭修使了兩處埋伏,他似有察覺,皺著眉盯牢著棋盤,仿佛周遭動靜一概不聞。謝蘭修卻可以慢慢等他想,轉了轉腰,松乏了一下筋骨,閒閒問道:「我這裡的書都看膩了。陛下那裡可有新購買的南朝的書籍?」
拓跋燾一心在棋局上,「唔」了一聲便沒了下面的應答。
他好容易才找出了應對的法子,樂不可支地手指用力,把一枚棋子按在棋枰上,抬臉笑道:「好陰的一招!不過被我發現了!」他帶著些得意,抬起手抱著後腦,笑眯眯看著對面的謝蘭修。謝蘭修恰也抬臉看他,三十六七歲的男人,眸子穩篤而光芒收斂,深潭一般看不透也看不盡,但謝蘭修注意的是他留著的鬍鬚:她曾經無意中提及,她父親的三縷清須是男子最美的模樣。拓跋燾嘲笑了她一番以後,卻也刻意不肯把他密密匝匝的鬍子都蓄起來,只說是怕親孩子的時候扎到——如今孩子都多大了!他早就不親了!
拓跋燾笑道:「如何,沒有應對的法子了吧!」
「誰說的!」謝蘭修收了神,一枚黑子捏在手間似要舉又似要落,拓跋燾看她猶豫的舉止看得焦躁,不停地催促道:「既然有法子,為何還不落子呀?」
謝蘭修乾脆收回手,輕輕按在棋枰邊上,嗔道:「因為剛剛我說的話,佛狸一句都沒有聽。」
「你說什麼話了?」拓跋燾一臉茫然,然後揮揮手道,「嗐!多大的事兒!你要什麼東西,開單子來,不過分的,我直接給你簽了就是。」
「沒有單子好開。」謝蘭修百無聊賴般玩弄著手中的黑子,「就算再有人寫出《三都賦》來,洛陽紙貴也與我無干。我困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去處,連如今外頭流行哪些書籍都不知道。」
拓跋燾不疑有他,笑道:「原來你說的是書!近來真沒有什麼好歌賦,你不是愛讀史書麼?崔浩編纂國史新近有了稿本——名曰《國書》,正好給你看一看,校一校。」
「好啊!我說要買些書,佛狸倒撈到機會叫我幹活。」謝蘭修皺皺眉,「太不划算!不干!」說是這樣說,她手中的黑子卻不隨心地很快落到了棋盤上。拓跋燾的眼睛立刻盯牢了黑子,托著下巴左右綢繆了起來,嘴裡敷衍地說:「你就當看著玩吧。若是真能校出什麼問題。我好好重賞你就是了!」
這一盤棋,拓跋燾險勝,笑逐顏開道:「輸了就要認帳!好好替朕看一看國史,也算是下輸了的懲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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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拓跋晃下朝時,心事重重,冷不防身後誰拍了自己一把,拓跋晃一激靈,回頭看那人:個子跟自己差不多高,長得魁偉,臉型五官都很像拓跋燾,唯隻身上穿的是錯彩盤金的朝袍,露出下面的羊皮褲——正是那個時候南北混雜的穿衣法。這人笑道:「太子阿兄,今日不高興麼?」
拓跋伏羅攻打吐谷渾大獲全勝,拓跋燾一高興,加封為晉王不說,還優厚地賞賜了拓跋伏羅,在眾臣面前拍著這二兒子的肩膀贊道:「這是朕的千里駒啊!」
太子一見這個弟弟就悶悶不樂,更兼著瞧見他腰上掛著的一把長劍恰是父親新近賞賜的——自己曾巴巴地求了幾次都沒有求到,那日父皇一高興就從腰上解下來賞給了凱旋的二兒子。朝中風聲漸漸傳出,都說皇次子人品貴重,武功卓絕,更得拓跋燾喜愛,這次戰場上獲勝,便是為他將來取代太子而打下的基礎。這些事、這些話、這每一個細節,怎麼能不讓拓跋晃心裡慌亂?而這些點滴的煩惱,偏偏又無人可以訴苦——能與人言無二三,才是真苦!
但面子上的功夫總是要做的。拓跋晃勉強擠出笑容,對弟弟道:「沒有。我一向這樣子慣了,我身邊的人都曉得。二弟如今很得父皇器重,當思進取啊!」
拓跋伏羅閃閃眼睛笑道:「我還進取什麼呀?晉中之地可是我們建都的地方,父皇一高興就封給我了。肩上擔子已經夠重了!」
拓跋晃乾乾地笑了兩聲。恰好宗愛從裡面出來,見兩位皇子,趕緊上前逢迎:「喲,晉王殿下,太子殿下,外頭多涼啊,奴叫人取兩位殿下的外頭氅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