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恍然大悟——並非是草木大了,而是她暫時穿回到了原身記憶中,變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聽見了女子斷斷續續的呻吟。
女子的聲音聽來好似正在承受難以忍耐的折磨般,不成語句的音節一個個從身體深處滾出,帶著新鮮的血氣,聽得人心中發顫。
沈寧腳步無意自動,循著那聲音一路過去,繞過兩三棵巨木,再穿過一片花圃,最後停在棵巨大的榆樹後。
「她」小心翼翼從樹後探出半個腦袋,好奇地向前張望,瞳孔卻是一震。
距離所里之地不到五十步之遙,有一片草坪,草坪上躺了名髮長及踝的女子,容貌絕麗,風華傾城。
她痛苦地在地上掙扎,穠艷的五官短暫舒展後又擠成一團,額角烏髮被汗水打透,腰部及下的裙擺被血浸透,觸目驚心。
沈寧能清晰感受到身體正在簌簌發抖。
她現在的處境有點像宿在殼中的靈魂,能感覺到原身的害怕和恐懼,也能小範圍的進行動作,卻無法完全主導身體和情緒,好似一具身體同時被兩個人占有,這感覺倒是有些奇妙。
原身被半身是血的女子嚇著了,一直躲在榆樹後不敢動作,她心臟緊張得生疼,共享身體五臟的沈寧也成為了被殃及的池魚。
沈寧頗為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心中對「自己」說:「看到她的肚子了嗎?她是要生寶寶了,沒什麼可怕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多大期望真能起什麼作用。畢竟她是從二十年後回來的,從實際上來說兩人根本不在一個時空。沈寧純碎是沒話找話聊——解悶兒。
畢竟被迫看人生孩子這事,多少還是有點怪異。
但她無比驚奇地發現,這句話說完後不久,原身緊張到極致的情緒竟真慢慢鬆弛了下來。
她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準備再出聲安慰幾句。
正當她想開口之時,卻見草地上面容痛苦的女子竟用手... ...哦不,用爪子剖開小腹,拽出了一隻嬰兒的大腿!!!
然後沈寧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如此血腥的情景下,原身嚇暈過了。沈寧雖然沒被嚇暈,但也大為驚駭。
上輩子不是沒聽過情急之下,自己破腹取子的頭條新聞。但大部分也是需要點前期準備工作的,別的不說,什麼消毒酒精、止血繃帶、剪子刀子一類肯定少不了。
沒聽過有誰抓開肚子直接把孩子拽出來的。
沈寧在漆黑一片中倒吸了口涼氣。也不知道最後那女子是如何隔斷臍帶,又是如何給自己清理縫合傷口的,總之等原身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在那女子的身旁,與裹著女子外袍的嬰兒肩挨肩平躺著。
剛出生的嬰兒居然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睡著了。
沈寧想看清嬰兒的臉,卻感覺身體不受控制往後「飛」了半米,又被地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跤,下巴磕在地上,磕破了皮,抹了一手血。
然後沈寧就聽見「自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抽一抽地,忍耐已久的恐懼和害怕一股腦地涌了出來,心臟又開始犯疼了。
原本熟睡的嬰兒被沈寧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吵醒了,好奇地睜開兩隻漆黑無底的眼睛望著她,沖他抓了抓手。
沈寧透過原身不斷氤氳淚霧的雙眼使勁兒盯著那嬰兒看,總覺得那雙眼睛看著很熟悉。
視線豁然被擋。
女子托住她雙臂,將她整個抱了起來,一下一下拍著背耐心哄道:「可憐的孩子... ...不哭不哭,乖。」
沈寧在女子柔軟溫暖的懷中靠了許久,才漸漸止住了哭泣,沒了淚簾遮目,視線清明起來,她抬起頭看向女子,卻發覺女子面容蒼白,眼底淤青,嘴唇發紫,竟是中毒之狀。
所以她才要冒險將孩子剖出來?
女子身上的血漬已經幹了,暗沉沉地烙在淡紫色的薄紗上,刺撓撓地有些硌人,「沈寧」掛著滿面淚痕,有些不適挪了挪身子。
樹林中有個久無人居的竹屋。
往後一連半月,幼小的沈寧日日去林中竹屋送水送糧,她沒告訴別人關於女子和嬰兒事情,也沒問女子為何會在此處。
她還太小,又從小沒了娘,爹爹日日繁忙,很少來翠竹峰看她。她小到還沒有善惡的概念,不明白妖是什麼樣的,人又是什麼樣的。她只明白女子對她並無惡意,還會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會將她抱在懷裡很久很久。
她很喜歡那個女子,覺得她長得好看,身上溫暖,聲音好聽。
毒種在女子身體中肆意瘋長,她一日復一日越來越虛弱了,最後連站都站不起來。
於是沈寧將飯和水端到她床前,動作生澀地持勺慢慢將粥由熱吹溫,再生澀地將粥送入女子口中。
那嬰兒往往都在熟睡。
短短十幾日的記憶中,嬰兒似乎總在睡覺,除開被沈寧哭聲驚醒的那次,沈寧再沒看過他睜開眼的樣子。
最後的一日,烏雲連綿,陰雨成線。
小沈寧撐著雨傘,拎著食盒,一腳深一腳淺地從泥濘的土地上吃力地走過,腳底一滑,踉蹌了一下,食盒跌在地上,剛煮好的蓮子百合粥撒了一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