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北卻默了默,挑挑揀揀,說:「怪不得你廚藝好。」
段鋮笑得有些緩,說嗯,「本來想著逐夢娛樂圈如果失敗,還可以找個飯館當廚子。」
林其北也笑,「那也挺好,安逸嘛。」
「沒幾年我弟出生,正好家裡的低保政策下來,政府給我爸安排了工作。」
林其北好像聽著什麼狗血有聲劇,猜到了下面的劇情:「你爸媽就以為你弟是福星,然後把他供起來了?」
段鋮沒什麼表情,點頭。
林其北不知道怎麼評價。
「媒體報導上都說我勵志,其實不是勵志。」
林其北眨眨眼,筷子夾著毛肚忘記了時間,他問:「那是什麼?」
段鋮聳了聳肩,「是求生欲,我不出來,我就得死,我不成功,我也得死。」
被困死或者餓死,沒有區別。
林其北嘗試理解,不知怎麼,心尖幽幽泛出一點說不出的滋味——
沒父母,和有父母約等於沒父母的,心理落差可能不同,但說不好誰比誰更悲哀。
「那你現在養他們?」林其北問。
段鋮沉默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於是房間裡只能咕嘟咕嘟的冒泡聲,和氤氳中彼此迷濛又迷幻的臉。
林其北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有些過意不去,想道歉。
「段老師……」
段鋮捏起筷子,碰了碰林其北那雙,「啪嗒」一聲,好清脆。
「毛肚煮這麼久還能吃?」
「……」林其北淡定將其夾起,放嘴裡,嘎吱咬。
牙口真好。
「不是我養他們。」段鋮突然開口。
林其北一愣:「?」
「我每個月給他們一萬,不多,但已經是他們認知以外的數字了。一開始他們不敢花,後來漸漸膽子大起來,認為我有錢,相當於他們自己有錢,一旦花起來就收不住,蓋房子、買車子,給我弟娶老婆。時間一長,這點錢就不夠了。」
林其北覺得段鋮說這話的情緒有點怪,表情看上去很平靜,可眼眸微微壓低,顯得語調很沉,沉到了深潭泥沼里,摸到的全是爛掉的根,但他並不在乎。所以林其北突然對他陌生——好像段鋮永遠一派正經,高貴冷艷的氣質中,還藏著很鮮活的掙扎。
不過這不奇怪,每個人都有在苦痛中掙扎的經歷。
或多或少罷了。
「錢不夠花,你再多給他們一點,」林其北懷疑地問:「是嗎?」
「當然不是,苦海無邊,回頭沒有岸。」
井底的青蛙一旦嘗舒舒服服嘗到甜頭,人心跟貪婪混雜在一起,就變成了一把懸在他們脖子上的刀。
而刀柄握在段鋮手中。
段鋮惡劣的彎了下嘴角:「我跟他們炫耀呢——我有的是錢,我可以餵飽他們,也能餓死他們,全看我的心情。」
林其北:「……」
「我是不是很壞?」
段鋮剛出大山的時候屬於半文盲,他真的很想學點東西,正好有圖書館舉辦社會公益活動,免費看書的同時提供三餐。段鋮欣喜若狂,釘子戶似的在圖書館住了三個月。他看了很多書,雖然對裡面的內容一知半解,但思想上是有升華的,這是收穫。
後來開始演戲,因為知識和閱歷有限,他很難進入或者共情角色。勤能補拙,段鋮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看書,沒日沒夜地看,理解文字,結合劇本,參透內涵。看似簡單,對段鋮來說很難。他最後把自己的經歷映射在腦海中,逐幀分鏡分析,以旁觀者的心態,像一條浮游的魚,在缺氧中窒息著看他的幽默人生。
他其實不是表面看到的這樣,他內心是扭曲骯髒的。
段鋮不知道為什麼要跟林其北說這些。
他有些緊張,垂頭斂眸,不敢看林其北,可情緒深處又有一絲別的期待。
「壞……」
段鋮聽到這個字,心沉了下去。
林其北口乾舌燥,湯底沸騰過頭,很多食材都糊了,樣子著實不好看。他好努力撈起沉底的牛肉,嚼了兩下,嫌老,不高興,又吐了。
皺著眉把沒說完的話說完。
「壞不壞看評判者站在誰的立場吧。可能特別善良,看見樹葉落下來都能哭的人會認為你壞。」
段鋮:「……」
林其北說:「但我不善良。」
「他們活該。」
「欺負你呢。」
「都活該。」
他甚至沒問過多細節,不做評價,無條件站在了段鋮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