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庫他所擁有的金銀珠寶中,唯一不屬於他的珍寶在其間晃了一圈,四面看看,末了撿了張玉枕坐下,並很好心地將一雙鴛鴦玉枕的另一隻擱在身旁,拂去塵土,拍了拍,「坐。」
他在某隻奩里,翻出了一匣地契——足頂得上那老禿驢所給的兩倍——遞了過去,默不作聲在她身旁坐下。
李定娘一手接過,跟著還來一隻銀盞,醇酒四溢流香,混在這散滿浮塵的庫房中。
他在面具下飲酒,她則叼著空盞,埋頭數匣里的地契田契,從頭至尾數了一遍,才從滿眼的緞莊銀鋪茶酒坊中抬起頭來,驚嘆道:「原來做將軍這樣有錢!」
「你想要什麼,拿去便是。」他攥著那空盞,舌根都發緊,話仍是漠然。
李定娘擺了擺手,浮塵受她擾動,在她臉龐周遭飛舞。
二人便在這金山銀山之中,坐在一雙鴛鴦枕上,也無侑酒的菜,就這麼空空地對飲,如同熟稔多年、唯剩了親情的夫妻。
李定娘喝著喝著,忽想起舊事,便道:「從前咱們也進過一間庫房,你可還記得?」
實則他從頭至尾也不曾承認過什麼,可她只是篤定,並且默認他也承認了。鬼面人便不願費口舌再糾正,任她去了。
不過他當真記得,並且記得她從不曾記得的事。
「那一日你不知怎麼,弄到了姨母家庫房的鑰匙,誆我說那庫里有珍奇的至寶,將我哄進去,你卻在外鎖了門。」到如今她想起來仍有些咬牙切齒,皺著一雙柳葉的黛眉,微顰時也自有一番風致,「你支走圓兒,與姨母說我歸了家。我爹只道我在姨母處,因此無人來尋,生生將我鎖了整夜。」
那時的應棲當真討人嫌,李定娘恨不得拿錐子戳他兩個洞。
鬼面人沒有前塵,他不再是那樣人憎狗嫌的模樣,只是如木雕泥塑,同時想起那段她不曾知道的事。
那一夜過了,他溜進庫里,蒙蒙的日光灑下來,淡淡勻在她紅粉的臉上。她似乎哭腫了眼,有些可憐,窩在幾匹緞子裡睡了。各樣艷麗的錦繡縈纏在她身畔,當中的那一個人,竟比畫中的織女更秀麗。
似乎也正是那日,那一時辰,那樣一個剎那,十多歲的應棲突然間便不再是孩童,生出亂纏的心思,蛻變成了一個少年人。
他呆呆瞧著她未醒的睡顏,百爪撓心,懵懂便一步步走去,跪在那堆錦緞里,伸出手,想要觸碰。
後來,李定娘醒了,打了他一巴掌,又踹了他一腳,恨恨地飛奔了出去。
他曾多少回夢見當真觸碰到了她,往後又親吻了她,又有多少回便有了男歡女愛;只是白日裡醒來,仍是與她像一對貓與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李定娘道:「每每想到你,我便覺著阿苽也能看得過眼了,好歹不那麼惹人嫌。」
他們又飲了一杯。李定娘又問:「惜奴那邊如何?」
他撿隻言片語答了,乾巴巴的。她聽過點點頭,「我早料得,她與那和尚能善始善終。」
鬼面人轉過臉來,張牙舞爪的青銅惡鬼里,一雙幽沉的眸子緊盯著她。
「是你關心則亂。你難道不曾見,她每向宗契時,眼兒都亮了?」李定娘與他分析,「凡事都得講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元墨池雖也有心,卻輸在了天時。從前她年紀還小,能懂什麼?」
他又不說話了。
半晌,二人喝光了一壺酒,再沒更多,李定娘便道:「聽聞你要西征了,這一回也算是我為你踐行的酒。往後不知咱們是否還能相見。但我總想,莫若不見,免得都不快活。」
浮塵散在日輝中,黃昏像極了清晨,他推開門,瞧見輝光中照映的她的顏面。
她不快活,他們相互會從任一一個眼神中,回憶起各自不堪的過往,因此不見方好。
李定娘酒後有些微醺,心情卻正好,點齊了那些胡亂擱放的金銀,估了個大致的數目;又與他商量准,將匣子裡契書留一小半,其餘換了作財物,也免得應憐人在代州,還得分心支應洛京里外的鋪面。
鬼面人交了庫房鑰匙。她道:「過段時日,這一處都處置妥了,我便將這些作她的嫁妝,去一趟代州,順便捎了萍兒去。」
說罷,她不再逗留,抬腳出門。
鬼面人忽開口,嗓音嘶啞含混,喚得她留步、回頭,日光一如從前,照映在她白玉般的頰面上。
「那時,」他到底承認,且此時也不知是狼狽是不甘,或是僅剩的一點執念,將話問出口,「你為何不願嫁我?」=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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