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新得的呢,那老大老長一隻!」那婦人將臂張開,比出一個長度,聲言振振,「在水底下氣力可大,能拖人下水;撈上來就弱了,爬也爬不遠……」
那匠人問:「那東西你們得了,可怎麼處置?」
婦人道:「煉了唄!你不曉得,那一種獺子熬油,比尋常的又更好,陳年累月的舊瘡疤也能抹了,往常官府都差人來索要呢!」
應憐聽得心中一動,走出來,問道:「是什麼樣的油膏,當真能去疤?」
「可不是!」那婦人見她來了,堆起笑臉,忙來道,「前些時日清河道,網子裡鑽了只恁大的獺子!才熬了新油,娘子想要?」
「若有的話,勻我幾分,那果真好。」應憐道。
她想著宗契那一身的疤痕,臉上一道也結了疤,顴骨到側頰好幾寸長,怎麼也不忍心,便忙忙地叫了小乙,拿幾
貫錢,塞與了更喜笑顏開的婦人。
「夠了、夠了!」婦人將錢揣在腰下,抬腳就出山寺門,「那能值幾分錢?娘子且等著,我取回油膏就來!」
第136章
山外雲雨,池畔鴛鴦語……
那巴掌大的一罐獺子油討來時,天色黑沉得緊,淅淅瀝瀝的雨點已落下來,更兼到了昏時。應憐心頭揪起,不知宗契可已回程;又怕路上坎坷,或有歹人出沒,萬一有個好歹,連照應也無。
她又後悔起來,懊悔不該貪那幾十里的懶散,驅他獨自上路;眼見著雨勢愈發地大,秋風又一層緊似一層,吃了飯便拄著傘,到那山寺前張望著等。
昏蒙蒙黯淡的風霧裡,冒著雨,遙遙馳來一人一騎,穿過樹林,牽馬上了平緩山路。
應憐幾乎望眼欲穿,才見那高大灰朴的身影到得山場,便提燈撐傘,迎了上去。
雨勢越發收不住,宗契渾身濕透,雨水順著臉頰向下淌,直流入衣領內,接過她手忙腳亂遞來的帕子,帶她回到本寺。
「萍兒跟著李娘子同去洛京了。」他一面走,將那帕子握在手裡,並不去擦。
應憐道好,「有定娘表姐照顧,阿苽又與她玩耍慣了,無一不妥,你無需掛心。」
「我也這麼想。」宗契瞧向她,只用衣袖抹了把頭臉,笑道,「這便不急。咱們先回一趟代州?」
應憐不說話,低頭收了傘,塞在他手心裡,又扯了那帕子回來,瓷白的面頰凝上一層輕粉,唇微微上翹,像月牙兒那一勾,勾得人心底發酥,卻又比月牙兒多了幾分嫣紅。
她要替他擦一擦臉,伸手到一半,想人行道過瞧見,又怕臊,索性將他往後院裡推,「你去溫泉池裡洗一洗,我教小乙給你拿套乾淨衣裳。」
宗契眼眸中含笑,低頭瞧見她發紅的耳尖,染了妝粉一般,沾了細碎的一點雨水,飽滿得似凝珠。他應聲便心不在焉起來,步子向外走,臉卻扭著去望她,又想拿那手指頭捻一捻她耳垂,熬得手指尖都發燙,到底被她打發了走。
應憐心跳勻了,這才作若無其事的樣兒,教小乙送去了一套衣裳。不一時,小乙回來說話:「衣衫鞋襪簇新的一套都送了去,娘子若無別的吩咐,小子便去睡了。」
她答應一聲,留在房中,窗邊托腮聽著風聲雨聲。
宗契的屋就在隔壁,也不知他幾時才回來。她忽想到,溫泉池到此,仍有一截子順牆根的路,頂風冒雨,又不知他有傘沒有,可別洗得一身乾淨清爽,回來又成了落湯雞。
她放心不下,乾脆又提了盞避雨的風燈,還拄了那一把濕噠噠的傘,深一腳淺一腳地順牆根摸過去找他。
溫泉池附近,風絮雨絲也變得柔和黏膩起來,暖意直往人心縫裡鑽。應憐小心翼翼繞過新栽的花木,在一汪燈火照映的光亮里向前,轉過院牆,果然瞧見深深的濃暗之中,也有一團橙色的暖黃,那是擱在池畔的一隻燈籠。半明半暗的光暈里,坐著一人,半身沒入池水,水面之上,蒸騰的霧氣中,勾勒出大片寬厚的銅色身軀,流鍍著燈火金黃的光耀。
應憐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雨簾垂下,見他閉目凝神的面容斷斷續續,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驚動。
宗契卻先聽得動靜,睜了眼,「小乙?」
「是我。」她總有些不大好意思,於是別過眼,一道花架虛虛掩映下,到了池畔對面。
宗契本閒散仰靠石壁旁,騰地坐直,抹一把臉,低沉的聲音里攜著尚未驅散的懶散,大不似平時,「惜奴?你在那頭作甚?」
雨聲淅淅瀝瀝的,應憐隔著稀稀落落藤葉的花架,回答:「我來送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