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定了調,其後若再有人異議,便是不識時務了。
當班朝奏之中,也有小聲議論幾位年幼的皇子的,但在愈來愈多的擁三王為君的主調之中,逐漸聲微不聞,乃至淹沒於洪流之中。
原本親附官家的一干舊臣,譬如敵已至而結城下之盟,哪有的選;不情不願地,含糊其辭,心中卻清楚大勢已去。從前他們有多針對三王,以後的宦途便有多難窄險。有些行禮之時,已在默默打算效仿元相,尋個事由便辭官去;有些心裡卻艷羨起那小小的六品著作佐郎來:瞧人家元官人,振振其詞,今日一役畢了,還不知怎的得新君青眼,要扶搖直上呢。
三王郭禧麻服之下,心喜卻仍面悲,請了眾臣起身,仍按三辭三讓的
規矩行事,辭過了第一回 ,勉強應了周公之職,暫行輔政之權;當日下朝,留了幾位老臣議事,又親令元羲也留在側,一併商議先帝葬殮之事。
中朝的事傳到後宮,已是半日之後。各處宮禁之中,唯見禁軍突闖羅列,紛亂了兩個時辰,到得天亮,便又有了森森的秩序。以從前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為首,其次端坐著已順位的太后,以下嬪御美人,凡曾承恩在冊者,皆羅列在寶慈宮內外,擁著尚且年幼的幾位皇子公主,瑟瑟然惶恐圍聚,不知命運前途為何。
當此人心惶惶之際,卻獨走漏了一個美人,便是蕙蘭台的范碧雲。
全因從前的官家、如今的先帝庸懦反覆,雖與她早有首尾,卻遲遲不見冊封。范碧雲沒個名分,享不了嬪御的富貴,如今卻也不必領受嬪御的遭遇,只是一顆心怕得像秋風裡的旋葉,無著無落,與幾個宮人閉門瑟縮在內,餓著肚子,從早候到晚,連頭也不敢冒一下。
直等到入夜,才有秉著燈火通夜傳告的內侍,道先帝殯天,在冊后妃嬪御,一品四妃以上及有子者,不移宮、不減奉;四妃以下、二品以上如淑儀昭容者,移居別宮;再下的在冊嬪御,通通發出宮門,為先帝守陵。
余者宮人內侍,例行不變,各宮侍奉。
范碧雲總也不願一輩子守那勞什子的陵,因此向那幾名同樣驚惶的宮人,悄聲道:「咱們蕙蘭台同氣連枝,我若不得好,你們也必吃掛落。從此後,無論誰來對質,咱們只是一般的宮人,官家從前幸的都是祝娘子,可記住了?」
「內起居註上記得明明白白,你怎樣差對?」一個小宮人道。
范碧雲答不上來,胡賴道:「兵荒馬亂的,誰顧得上內起居注?你們只休提這茬兒就行!」
實則她心裡也沒個定準,不過想著一貫來運氣不錯,連抵命的事都有那替死鬼魏美人做了,那便再賭一把,賭那諸後宮娘子們急著滅自家的火,無人記起她來,她便可逃過這一劫去。
一日、兩日、三日、四日,無人再來蕙蘭台。
新挪進宮的一後四妃九嬪,紛紛忙亂眼前的事,暫且顧不上整肅內宮。蕙蘭台仿佛被遺忘了。
她賭對了。
第121章
絮果飄搖沉復起,向日……
不是子承父業,卻是兄終弟及。轉過一年,堪堪開春之時,三辭三讓的戲碼匆匆過完一遍,三王正坐大寶,登基為帝。
此一年為繼隆二年。因三王即位,來路不正,欲要大顯人主之能,又想掩人耳目,因此在元羲的諫言下,將改元之事暫緩一年,也免得祭天祭廟又鬧得興師動眾。
新帝甫一登基,急待把穩手中權柄,又想做些萬民稱頌的事,尋來尋去,眼光便盯上了江寧。
先帝在位時,朝堂羸弱,不欲與江寧起戰事,固上下皆有睜一目眇一目、與寧德軍相和之意,久未發兵攻打。輪到新帝,便有些意動,不願見寧德軍再坐大,想要除之而後快。
然到底根基尚未穩,得位又有些不正,因此上便瞻前顧後起來,索性開了一回朝議,專講那寧德軍之事。
若論本心,新帝郭禧是想打的,且自負一身刀馬弓矢之能,恨不得御駕親征,剪滅叛匪,與朝臣們言語之間,便點出了三分意來。
沒料想以幾位三朝的老臣為首,不接這話茬,反倒提起去歲秋冬匈奴犯邊的事來,說鎮軍大將軍鄭武陵又多求糧草軍餉。郭禧好一陣悶悶不樂,卻又不好發惱,只因那鄭將軍是元慈太后的母家人、先帝的表兄,擁重兵於邊疆;先帝不明不白殯天,若他當真不依不饒,恐怕郭禧也坐不穩這龍庭。
「大將軍屯兵戍邊,本是勞苦功高,便多發些糧草軍餉,也是應當。」郭禧捏著鼻子認了這麼個訛詐事,又不理那幾位老臣,目光放遠,再問,「江寧匪禍日甚,萬民以此為苦,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