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但得女蘿如卿好,我願為……
可愈是慌亂,夜中愈不辨路。她依稀記得自己穿了幾道門、過了幾條廊,避了也不知多少雙手、多少把刀,滿耳聽著鏗鏘噹啷刀兵聲,鼻中灌滿夜風裡裹挾的血腥;不知怎麼,卻慌手束腳,到了一片湖邊。
偌大的湖面粼粼散落著光點,那是舉著火把闖將進來的官兵……抑或是賊兵,她辨不清,回頭一望,後頭卻已有人緊追不放,再幾步便摸著她衣袖。
折柳於是只得沒了命地奔逃,向穿湖而過的曲橋之上去。
她又隱隱察覺出了一股不對勁——這樣百十丈寬大的湖,天王府里是有一汪,卻不是在東邊,而是西園。
趙芳庭不是指她往東麼?怎麼反向西去了?
眼見著後頭呼啦啦一隊人也踏在橋上來,她無暇再想,只向前求一條生路。
長長的曲橋,夜中仿佛一條無限伸長的龍蛇,任折柳怎樣跑得筋疲力盡、腳軟筋酥,總也到不了盡頭。
水汽亂糟糟撲上來,寒湖一帶霧罩煙鎖,騰起一片迷仙之境般的朦朧。折柳狼狽逃竄,卻眼睜睜瞧見對面點縷火光,紛紛沓沓正向自己而來,結結實實堵死前路。
那是誰的人馬?她不曉得,只曉得一點——
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兩面挑唆,兩面都容不下她。無論哪一方的人,只要認出她來,她都沒好果子吃。
折柳被夾在曲橋當中,湖心一點,兩面四顧,又望一望橋下幾尺的氤氳煙水霧,心中絕望也如煙雲升騰。
她怕水,
怕被悶在水下、潮濕的、窒悶的感覺。這種滅頂的恐懼,嘗過一回就夠了,她不想再嘗一回。
「捉住她!」離得近了,有人呼號。
捉我做什麼呢?我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了不起踹了那閹人一腳。她茫然苦澀地想,那許多惡人不捉,為何偏偏咬著我不放?
接著,雙腳不由自主地登上白玉石欄,她在滿懷驚恐與憤恨中,懷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一絲生還的幻想,噗通扎入深水。
那一瞬間,於水霧交接之處,她耳邊似乎生出某種幻覺,嗡嗡嘈嘈的亂響里,有一道嘶吼破空的聲音,離弦的箭一般劃來,又沉悶又尖利,還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約摸是在喚她的名字:「折柳——」
她睜大雙眼,徒然在一徑兒沉底的水流之中亂撈,眼前深沉而幽黑,什麼光火也不見。
那種窒悶又沉重的感覺再次壓來,折柳卑微絕望的發覺,再來一回,她還是屏不住氣,那股子心慌迫得她張嘴、呼吸——
口鼻、胸肺里瞬間炸開劇烈的痛苦,以致她耳鳴目眩,刀兵短暫猛接之聲,化作一團怪異的、惡獸的高亢咆哮,她卻壓根不能分析其中的含意。
她只是下墜、掙扎、再下墜、再掙扎,鋪天蓋地的水、鋪天蓋地的絕望。
猛地一雙手牢牢鉗住了她。
折柳身處噩夢煉獄,連自己是否掙扎也不覺,卻感到一種至為強烈的束縛感,那觸感卻比水更堅硬,是某種有形的軀體,溫暖的、堅實地撕開水膜,向她每一寸肌膚渡來。
唇上貼住了一片柔軟的物事。她呼吸到一縷甘甜至極的氣息,彷如噩夢初醒,猛地慌亂揪攥、踢蹬。
那軀體包裹著她、捆縛著她,又不住地撫摸她的額、發,乃至肩頸。深黑幽茫的天地里,映明了一雙黑而且亮的眸子,分明目光牢不可催,卻奇異地含了些安撫與憐憫。
她被帶著水下潛遊了一段,而後不知在什麼地方冒出頭來。
折柳嗆出了幾口水,失重感密匝匝地將要過頂。她如將死之人,攀著這一根救命稻草,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克制不住地顫抖;耳畔那一聲聲「折柳」依約清晰,不知多久,眼才終能見人,呆呆地盯著所攀的這根「浮木」。
——單錚。
他大半身淹在橋下,一手緊緊箍著她,另一手攀扯曲橋的木柱,一段一段地帶她游回湖邊,寬厚的肩臂每一蓄力,都漲起一陣溫暖有力的脈搏跳動,教她清清楚楚地感知他的存在。
折柳傻了似的,任他攜游,終於雙腳浸在軟泥藻荇之中時,才有了一點活氣,張了張嘴,喑啞斷續地哭了出來。
有別於冰涼湖水的眼淚,一滴滴溫熱柔軟地砸在單錚手臂上。他有一絲不知所措,繼而鬆一口氣,拍著她背,笨拙地哄了起來:「好了,無事了,賊人敗走了……」
話未說完,整個人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