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珈摸了摸自己的臉,嘆了口氣:「此生我至為痛心之事,便是未曾有機會親身告慰母親。」
「無須遺憾,因果循環,長存不滅。這一世你行了大善,下一世,天道一定會對你有所補償。」
陸珈微驚:「這是道家的話,你怎的瞎搬運?」
陸瓔笑了笑:「正有一事要跟你說。我跟隨南城門外竹音觀的坤道玄陽修道數月,已有些許心得,打算好等年後就正式拜玄陽為師,而此後就在竹音觀住下了。」
陸珈震驚,重新打量她素淨的衣著:「竹音觀是全真道,你跟父親說過了嗎?」
全真道不許婚配。而她明明可以重新議婚,挑選相配的官戶另行嫁娶。
「還沒有。但我意已決,他也會答應的。」陸瓔道,「我曾為嚴家婦,能接納嚴家人的早就獲刑了,就算能選到願意娶我的人家,也抹不去我身上那層影子。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次是我完完全全遵從內心作下的選擇。
「師父已為我賜了道號,喚作『止心』,知道你喜歡喝南茶,也已經在觀中種了幾株南邊弄來的茶樹,日後那就是我的歸宿。
「你來,我給你沏茶吃。」
第433章 福氣(求月票)
陸珈沉默很久才說道:「我沒想過你會這樣選擇。」
陸瓔轉過了身子,手肘撐著窗台,仰頭看著屋頂的畫棟,說道:「我也萬萬沒想過。
「年少時我曾有志向,便是置身內宅,也要入那最頂級的內宅,做那內宅里最強的一個。
「嫁去嚴家,確是我不得已的選擇,卻也有幾分是因為,我知道錯過那一次,便再也沒辦法實現這份念想了。那種情況下我再經歷退婚,不可能還會匹配到如意的人家讓我施展。
「那時的嚴家烈火烹油,我總也不相信會等來華廈將傾之日,結果卻落下一身罪孽。
「或許這一切對你們來說都過去了,但於我而言並沒有。從嚴家回來以後,我也以為我能重新開始。
「我努力忘去在嚴家的那一段,可同時又面對了曾經喪命於我之手的母親。
「這宅子裡處處都是她的痕跡,我從生下來起,與她朝夕相處,幾乎形影不離。
「一切角落,凡我所至,皆為她所往。
「我甩不開她的影子。
「我雖然沒有跟著嚴家人一起上刑架,但母親在這裡的痕跡太深了,每一道都化成了刀子,一刀刀地戳著我。
「或許也曾恨過她給我帶來了恥辱,但她再有罪,也不應該死在我的手上。」
陸珈頓了下,沒有再勸。
陸瓔也放鬆下來:「你能贊成真是太好了。
「這件事情我誰也還沒告訴,可不知道為什麼,卻很想讓你知道,也很希望得到你的贊成。」
陸珈嘆了一口氣。「我還能綁得住你?」
陸瓔笑了:「是你從嚴家了我。
「也是你讓我有了新的認知,讓我知道從小母親教我的,和我在嚴家耳濡目染的那些規則並非正道。
「有這些已經足夠了。
「我已不配光芒萬丈。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只希望下輩子和你做同一個母親,也同一個父親的那種親姐妹。
「那樣,你就不必小小年紀經受苦難,仍然會是父母跟前的嬌嬌女兒。
「而我也不必經歷過這般慘烈的陣痛才能明白這些道理——」
陸珈打住她:「什麼同一個父親?」
陸瓔抬頭:「你說呢?」
不等陸珈回答她就收回了目光:「既然早就知道嚴家的陰謀,父親怎麼會屑於讓母親生下他的孩子呢?」
陸珈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你想多了,這不可能。再說他為了達成目的,絕對也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她不覺得陸階有這般純潔。
曾經她深深介意的這段過往,後來也變成了心頭一根羽毛,輕飄飄的浮走了。
這個「奸臣」,如今也越來越「奸」。
跟嚴家相比,好的地方是他不貪,或者說沒那麼貪,上個月廣西來的一個縣令,是他的得意門生,給他帶了兩筐香芋,他全都收了。
陸珈想拿幾個回府嘗嘗鮮,他還不給。
此外時不時地有人送些石頭筆墨給他,他也收了。
不過送石頭筆墨的人最後都成了一方的能吏,百姓都交口稱讚,讓陸珈想罵也不知該如何罵。
他也不胡亂怪罪人。
除了大舅子見他一次罵他一次之外,朝中其實也漸漸有些看不慣他的人,但他都不在意,要麼有仇當場報了,從不背后里下陰招。
他跟蔣氏那一段,已經夾雜在後來發生的太多的事情之中,早就讓人沒法揪出來在意了。
實在回想起來心裡氣憤,陸珈就跑回娘家夾槍帶棒刺他幾句,氣得狠了,該罵也是會照罵的。
陸珈早已經不認為陸階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
真君子是他公公沈太尉。
「無所謂。」陸瓔攤了攤雙手,輕快的說:「就算正如我所想,他自己都不介意我,我又怎會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