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耳朵敏銳,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還能聽到底下有人不顧祭祀莊嚴的場合小聲嘀咕:「怎麼回事兒,今兒的祭典為何怪模怪樣的……」
老村長斗篷下伸出一臂,指了指祭台中央擱置的一口大木箱。
琥珀不明所以,只好按著他自個兒的理解,彎腰,腦門兒在箱子頂上磕了一下,又抬頭看他。
箱子頂蓋竟然是個活板,被琥珀這麼一磕來回晃了晃。
老村長頓了半晌,隨後乾脆伸手抄住琥珀兩腋把他舉起來。
高低置換的剎那,一線穿透雲層的日光照亮了黑色帽檐下一對明黃色虹膜,「老村長」完全改換了聲線,語調不容置喙:「來救你的,不許鬧。」說完把琥珀往箱子頂上一放,琥珀瞬間掉進一片黑暗裡。
一聲短促嘹亮的鳴叫。
三層祭台上每一層都齊齊響應,黑色斗篷爆開,一對對黑灰相間的巨大羽翼從「巫祝」們的後背唰然伸展,引起台下一片譁然。
「是沙鷗!沙鷗——!!!它們又來了!」
「土匪!強盜!」
「居然偽裝成韓老和鄉親們!」
「那真正的韓老他們呢?!不會出事兒了吧!」
「什麼……殺了它們!殺了這群賊!!!」
不知是誰喊出了這個當下最嚴峻的問題,一石激起千層浪,驚怒之下的村民們紛紛湧向祭台,然而最初搭建祭台時誰也沒料到這簡陋的木板台階要容納這麼多人同時登上去,一時承受不住重量轟然斷裂,一串兒人跟著斷掉的木板墜落,場面愈發混亂。
而早有預謀的沙鷗精們早已席捲完所有祭品,嘎嘎怪笑著飛上了高空,連帶著用漁網兜住的大木箱一起。
琥珀悶在一片昏暗裡,只覺得四周忽然吵吵嚷嚷,又是一陣劇烈顛簸。
鉚釘打的木箱四面縫隙很大,不僅漏風還透光,琥珀等到氣流和光線都穩定下來後,悄悄用腦門頂開了箱蓋活板,露出一雙眼睛。
白茫茫的雲絮飄過眼前,風從耳側呼嘯而過。天幕就在頭頂,無邊無際地舒展,地面則離得很遙遠,如同虛幻。
這風景琥珀不陌生,甚至感到久違的愜意,好像他天生就該屬於天空一樣。琥珀努力回想,試圖從記憶里找出他也擁有翅膀的證據,可惜失敗了。
兩隻沙鷗一左一右提著綁木箱的漁網,有雙手代勞,嘴就閒出來可供叭叭——
「跟著老大就是好啊,往常想要搶到這麼富有的物資得冒著被打斷腿的風險。」
「應該是『豐厚的物資』,你這蠢鳥。」
「就你有文化!裝人還裝上癮了?」
「你有種,你不裝人,你怎麼不現在完全變回鳥用你那臭嘴叼著繩子,省得在老子耳邊逼逼賴賴。」
琥珀扒在箱子邊上聽兩隻鳥互相用鄉野粗語問候對方全窩兒,心中很憂慮,如果他原身也是一隻沙鷗,那他寧願一直失憶的好。
一片從上方掠過的黑影打斷了兩鳥層出不窮的垃圾話,琥珀抬頭,視線對上了一雙明黃色眼睛——是「老村長」。
不,現在應該說是這群沙鷗的首領了。
「東西都清點過了,你倆帶著這雛鳥還有後面搬銀器的都跟著我,照現在這個速度飛,還能趕在『柳岸』拍賣會開始前把東西都出手。」首領交代道。
兩隻沙鷗緘默地點頭,全然沒有了剛剛對罵時的颯爽英姿。
琥珀還記著祭台上「村長」對他說的話,看到他靠近,急切地指指自己,發出一個音節:「救。」
「是在救你。」首領冷漠道。
琥珀又搖頭:「找。主人。」
首領這次笑起來:「等到了地方,他們自會給你找主人。」
——「柳岸」拍賣會最大的賣點就是他們收集了數量不菲、品級不一的類,吸引了來自中州各處的闊佬,買回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琥珀看著他上揚的嘴角,就安心下來,默默縮回箱子。他第一次見到做出嘴角上揚這個動作的人是徐汐兒,那之後他得到了一塊味道不錯的餅和很多個舒服的摸摸頭,所以他就認為只要有人露出了這種表情,那就是要對他好的意思,卻根本分辨不出笑裡面的溫度。
——首領的笑是沒有一點溫度的。
第4章
橘黃的日輪從東邊滾到西邊,最後沒入西山徹底不見。
琥珀坐在箱子裡,穿梭在月朗星稀的夜空,心裡期待著與他模樣未知的主人見面。
自己不記得了,主人定當能認出他來吧?主人會親自來接他,摸一摸他的腦袋誇讚他勇敢嗎?還是說,自己其實是被拋棄的寵物,主人根本不想再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