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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很好,若能園中賞月必然極好。想必曾經的主人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花園裡建一處上月台,無風的夜晚對坐飲酒,頗有意趣。

可惜呂鶴遲仍不能吃酒,只把護嗓清肺的飲子冰過了喝。

沈鯉追吃完晚膳,也跟她一起喝那帶著藥味的飲子。宴席上喝了酒與茶,乾脆換個味道吃。

「今日我見過郡君了。」呂鶴遲回想著徐白音的模樣,「她好像……有些憂愁。」

「徐白音是徐象最寵愛的孫女,不然也不會帶去宮中。如今要遠離安江去京城,想不憂愁也難。」

呂鶴遲搖搖頭,「我覺得好像不單單是這樣。」將徐白音的問題說與沈鯉追,「她應該是原本有想要做的事,但因為成婚做不成了。又或者是不想成婚。」

「想與不想,哪能是她來決定的。」沈鯉追淡淡地說,「越是名門之後,越要仔細婚事。」說完不經意地瞧了瞧她,「你……家道中落之前,按年紀也可說親了。」

「說了啊。」呂鶴遲回答。若是聞家未曾獲罪,她現在八成孩子都滿地跑了。

對面的沈鯉追連喝兩盞藥飲,問:「……什麼樣的人家?」

「早忘了,只聽說是個讀書人,雖然家貧,但祖上也是士人出身,文章極好,得當時大儒青眼,有望科舉及第。」呂鶴遲忽然笑起來,「往好處想,幸好家道中落,不然我現在怕是正在給夫君菜里下毒。」

沈鯉追失笑:「你就這麼不想嫁人?」

她如過來人一般喟嘆:「未曾得見恩愛侶,如何願做他人婦。」

「萬一遇上個如意郎君呢?」

呂鶴遲一本正經地問了:「總司使覺得,什麼樣的男子算如意郎君?」

沈鯉追抱著手臂,理所當然地回答:「即便不是豪門望族,至少要功名官祿在身,對娘子敬愛有加,身康體健,文武雙全,容姿端正。若能從生至死都庇蔭家族,福澤後代,那就更好。」

這是他沒有成為崔玉節,就一定會成為的「沈鯉追」。

徐白音的夫家雖說文武、容貌上差著點吧,勉強也當得起「如意郎君」四個字。

呂鶴遲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只化為一聲輕嘆。

「如何?不對嗎?」

「我罵人難聽,總司使會劈死我,還是不說了。」

沈鯉追假模假式板起臉來,剛出口一個「說——」字還沒落地,呂鶴遲便跟上一個字「屁!」她言笑晏晏,剛被藥飲潤過的嗓音清澈柔和:「總司使剛才說了一~大~堆屁話。」竟然還帶著點秦觀妙的語氣。

「哪裡不對,呂大夫最好給本官好好解釋。」

呂鶴遲望著月亮:「對女子來說,心之所向,同那些都無關。也許錦衣會敗於襤褸,德行會敗於罪身,清高亦會敗於浮浪。情若不動,神仙下凡也算不得如意。」

月光照在她臉上,像仰望高天之鶴。明明離得很近,又好像碰不得。

可沈鯉追不甚服氣:「說得動聽,似模似樣一番道理。」是呂鶴遲會給出來的答案。那這答案里,也包含他這樣的人嗎?

他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漫不經心:「你又會對什麼人心儀情動?」

呂鶴遲搖搖頭。不知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即便互相鍾情,也未必不會相看兩厭;即便心儀情動,也難抵負心涼薄。我一路上遇見這麼多女子,別說愛意妥帖,活著已然很艱難。」她倏然看向沈鯉追,「所以,還是出家好,沒煩惱。」

沈鯉追輕笑。把僅剩的藥飲一人分一半,「好啊,我入黃土,你進玄門,呂道人幫本官做法事超度往生,你我都沒煩惱!」

以藥代酒,他一口氣喝光了自己那一盞。

呂鶴遲卻沒動,「我還沒有問過總司使……」

「問啊。」

「為何不願活?」

人即便有赴死的理由,也不代表不想活。而沈鯉追,倒不如說是因為不願活了,才找個理由名正言順去死。

「為何非要活?」沈鯉追反問。

呂鶴遲看著換上來的食案,碟子裡有清口的小食。說道:「以前我不能夜食,阿弟可以,偏偏我不行;醫書不能看,女紅不能停,假山不能爬,院門不能出;不可疾行,不可失儀;笑不可露齒,悲不可鳴泣,」她露出少女一般調皮的笑容,「現在我都能幹了!行萬里路,登千座山,還罵過王爺、打過王孫、砍過水匪。我哪裡捨得死?」

「旁人如何我不知曉,我只是想,世間越是不願給我這樣的女子活路,我就越要活。若有一日我能選,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過什麼樣的日子,過得沒意思了,那才能心甘情願赴死。」

沈鯉追笑一笑,「那你可要羨慕死我了。我現在就覺得沒意思。從小到大從未委屈過自己半分,如今無親無故,恩仇兩銷。我快意妄為過了半生,可不想受一丁點兒的現世報。」這話九成九是真,唯一那一點虛言便是:遇見呂鶴遲是僅有的,讓他覺得活著有意思的事。

所以在他助穆守安登天子位之前,他要讓呂鶴遲活得沒有後顧之憂,平安喜樂。

哪怕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他。

他卻又聽見呂鶴遲問:「假如……沒有成為崔玉節,總司使還會這樣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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