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疊臂彎,他羞愧地埋首其間,崩潰袒露,「我討厭這個名字。」
「……?」她頗為不解,似思索再三後,試探問道,「是單純討厭名字,還是討厭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過去?」
她總這麼聰明。
哪怕虛假的她,也敏銳得令人咋舌。
「是過去。」
他的唇角揚起悄無聲息的苦澀,如實相告,「只要是由這個名字賦予的過去,不管哪一個世界的過去,我都非常討厭。」
「……不管哪一個世界?」她疑惑地喃喃自語,隨即醍醐灌頂般,繼續向他追詢,「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五十弦……吧。」
「生活在原本世界時,一個我為自己隨便取的別名。」
……
「五十弦……」
快雨點頭,「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老實說,這種重新認識熟人的感覺還挺新奇。
拜雜亂無章的幻境所賜,如今,亡靈的軌跡不再由境主控制,它們的記憶四處流浪,景物更迭不定,沒有絲毫規律可言。
快雨利用存讀檔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逮到苑往歲的身影,在途中仔細觀察了一遍他的命運軌跡。
不得不說,苑往歲的性格從小到大均與五十弦相差甚遠。
且他們之間的交換有著顯而易見的轉折點。
如此一來,快雨愈發開始堅定自己最初的直覺。現在,五十弦的回答更是直接為她做出了解答。
「你和這裡的苑往歲並不是同一個人,對不對?他死了,你則占用他的身體?」
快雨想要站起身,順便拉一把眼前人,結果剛伸出手,就突兀被他死死扣住手腕,動彈不得。
「不……我們分明一模一樣。」
他虔誠地低垂頭顱,抓住賴以呼吸的救命稻草,上氣不接下氣地懺悔,「我想起來了,是我把自己都不願過的孤獨人生強加給他,是我給他設置這麼偏執偏激的目標!」
「所以,我就是他。」
「我合該過來為他贖罪!!」
腦海里苑往歲的記憶時刻翻滾,反覆提醒,他手染數不盡的鮮血。哪怕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開與恐懼、歉疚為伍。
尚未徹底消化的詛咒折磨著他,盤桓在浮金州的冤魂不斷傾吐怨聲——
「治好了身體殘缺又如何?他的罪贖完了嗎?劊子手!活該永遠痛苦地活著!」
「哈哈哈哈哈瞧他那副垂涎的嘴臉,真像沿街乞討的癩皮狗!」
「長生,長生……這麼喜歡長生,那自然也該喜歡長生一同帶來的折磨啊。愛屋及烏,對吧?」
「他到底在不滿什麼?難道想要的東西一旦拿到手,就沒興趣了?真奢侈啊,羨慕。」
「為什麼死的是我……好恨……」
五十弦覺得,自己未來一定會淹死在這片遮天蔽日的混沌里。
但是屢次三番的自滅自毀、鍥而不捨的詛咒侵蝕,均無法真正送他走向末路。
身體強大的自愈能力時常阻攔。
與此同時,不知是否屬於苑往歲的潛意識一直在耳畔低語。
他不想死,他想活著。
活著回家。
而浮金州的亡靈們時常祈願。
他們也不想死,他們,也想活著。
活著回家。
那麼……
一起活下來不就好了?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了。
然而,礙於力量限制,他只能截取浮金州的某一時段復刻。
即便如此,也已足夠。
求生的亡靈們沉浸於虛構的真實,他們在浮金州毀滅前的一個月里,一如往常地生活。
死氣沉沉里,竟滋長另類的勃勃生機。
最初,五十弦還為重新煥發活力的浮金州感到過欣喜。
時間一久,百態盡顯無趣。
這一晃,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的時間裡,他將這絕望慘敗的一月旁觀了成百次。
理智被扭曲,感情亦麻木。
若他的生命留有盡頭,或許還可等待一個仁慈的終結。
偏偏他為苑往歲做出的選擇是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