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滿突然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渾厚得像是被拍了一巴掌。
她望著聲源處喊了聲爸爸,男人停下了腳步摸了摸她的腦袋。
頭髮沒亂。
大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挺起來的。
「那裡——」滿滿伸出小短手指著尤洪所在處,「我好像聽到尤叔叔的聲音了。」
這個名字成功和姜暮腦子裡的人物畫上等號。
曾經的過往也如電影片段一樣在他眼前閃過——
一起在危機四伏的末世里戰鬥、一起圍在火堆旁喝酒……甚至在他變為喪屍後,姜暮看到尤洪將滿滿帶回基地的場景也出現了。
姜暮眯眼眺望著不遠處。
那裡有很多喪屍。
他抬起腳調轉了方向,大步朝著醫院後門走去。
尤洪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多少時間。
喪屍不斷地湧上,不僅身體裡的異能用了個徹底。就連他的力氣也不剩多少了。
雙眼甚至出現了幻影,喪屍身影重疊著朝他撲來。
他努力晃著腦袋試圖擺脫被咬後對身體的影響,至少他得找個安靜點的地方給自己一刀。
至少死之前,他也想讓自己留個全屍。
否則下了地獄同伴都會認他不出了。
他抬手擋住自己的臉,想著再怎麼也得護著自己的臉——雖然不好看,但至少也有辨別度。
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未來臨。
尤洪還以為自己的身體已經變異成感受不到疼痛的地步,他放下手臂,雖然看什麼東西都疊影,但眼前卻什麼都沒有。
剛剛還前赴後繼的喪屍仿佛在一瞬間徹底蒸發。
讓他產生了末世結束的錯覺。
尤洪茫然地回頭,眼前又多出了兩道身影。
仿佛回到了兩個月前的那一個秋日。
曾經也有一個喜歡穿黑衣的男人站在馬路的盡頭築起一道又一道的土牆,明明平時不愛說話,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感。
但在那樣一個彩霞滿天的日子裡——
他以身為牆,擋在了所有的人身後。
「走!」
那是姜暮對著他們說過最後一句話。
而現在,老天似乎又給了他另一個結局。
姜暮仿佛好好的從那喪屍堆里走了出來,回到了基地。
如往常一般站在他的面前,喊了一聲——
「隊長。」
身形健碩的男人哭的像個孩子。
他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寬大的手掌撐在姜暮的肩膀上說出自己當時沒能說出來的話。
「對不起……」
是他無能才讓隊員陷入險境,是他軟弱沒有衝出去救回自己的隊員,是他瞎眼一直待在不將他們的命當命的基地。
都是他的錯。
姜暮能感受到眼前的人在逐漸向喪屍靠近。
或許只有一分鐘,又或者更少。
他的情感似乎已經被病毒吞噬了個乾淨,無機質的雙眸落在男人被淚水打濕的臉龐上,面上毫無動容。
「給我一個痛快吧。」尤洪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聽指揮,有什麼東西在心臟處蠕動著,仿佛在一點點啃食。
他忍受不了這股疼痛,身體蹲了下去,最後倒在了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尤叔叔!」在這怪悲傷的氛圍里,小孩清脆的呼喚格外突兀,她拍了怕姜暮的肩膀示意放她下去。
姜暮將她放在了尤洪的身旁,只是黢黑的雙眼一直盯著尤洪,如同一條伺機而動的蛇,哪怕是曾經的隊友,一旦他試圖傷害自己精心飼養的孩子,也會張開獠牙,一擊致命。
姜滿絲毫沒察覺到姜暮的變化,她關心地摸了摸尤洪鬍子拉碴的臉,尤洪茫然地看向聲源處,「滿滿?」
「是我,叔叔!」小孩特有禮貌地問候了兩句,看到尤洪的臉色都快泛青,嘴巴乾裂著,小手指往男人嘴裡一戳,擠出水往他嘴裡灌。
這股水來得猝不及防,尤洪被嗆了一下,那股水義無反顧地流入他的喉嚨,來到了胃,又分散到了身體各處。
身體很疼。
尤洪張大嘴巴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摸索著身旁的布料,眼前朦朧的光線仿佛是死亡之前最後投來的一束光。
「殺了我……」他甚至看到了曾經的同伴在不遠處朝他招手,嘟囔著『為什麼他這麼快也下來了』的話。
他想,原來在最後時刻,同伴竭力發出的懇求是這樣的不舍與無奈。
尤洪笑著閉上眼,姜暮蹙起了眉頭。
他能感覺到尤洪身體裡病毒的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