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德的銀叉懸在馬拉糕上方,目光卻黏在對面——葉觀瀾的袖扣正勾著楊晟的皮革錶帶,像某種隱秘的契約。
他忽然想起林綺嵐在世時的茶會,那時的楊晟也是這樣笑著,卻從未像現在這般——眼角眉梢都浸著蜜糖般的饜足。
「叮」一聲脆響,侍應生阿伯端著鎏金托盤推門而入:「糖不甩,慢食。」
鎏金托盤上的糯米糰子滾落瓷碟,花生碎如星子灑落。郭明德突然架住王晅的銀叉:「老規矩,情侶分食糖不甩,來年必定甩唔開。」
「哈?」王晅的叉尖懸在半空。
「老香港傳統。」郭明德擠了擠眼睛,眼底閃過狡黠的光,「情侶若分食糖不甩,來年必定甩唔開。」
葉觀瀾已舀起滾燙的糰子吹了吹遞到唇邊:「試試?」
楊晟就著他的手咬下,糖絲黏在唇角:「甜過深水埗陳伯的芝麻糊。」膝蓋在桌下輕碰愛人,「你第一次食港式糖水?」
「第三次。」葉觀瀾慢條斯理擦掉他嘴角糖漬,「上個月你發燒說夢話,半夜非要吃砵仔糕。」
郭明德的銀叉「噹啷」砸在骨碟上:「你……你哋幾時開始的?!」
窗外叮叮車駛過的鈴聲格外清晰,櫃頂自鳴鐘的黃銅擺錘晃過第七下。
王晅掏出手機晃了晃:「正好滿兩年——上個月十五號楊晟在太平山頂強吻觀瀾,我行車記錄儀有…」
「王晅你收聲!」楊晟抄起杏仁酥砸過去,被對方笑嘻嘻接住塞進嘴裡。
葉觀瀾從容取出錢包,泛黃的拍立得滑過桌面——照片裡醉酒的楊晟歪戴著牛津帽,臉頰貼著「葉觀瀾」燙金名片。
「哇!這不是我幫你P掉紋身…」郭明德突然捂住嘴。
楊晟耳尖瞬間燒紅:「郭!明!德!原來當年你說計算機中毒都是假的?!」他作勢要搶照片,卻被葉觀瀾按住手腕:「楊少當年說,戴過這頂帽子就要對我負責。」
「證人甲補充!」王晅舉手,「上個月某人讓我黑郵箱找這張照片,代價是三周併購報告…」
「你們兩個!」楊晟抄起糖罐作勢要潑,糖粉紛紛揚揚落在葉觀瀾肩頭。
黃昏的光束里,那人只是抬手拂去糖霜,順勢握住他手腕,用粵語說:「郭生還沒給改口費。」
郭明德呆若木雞地看著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突然蹦起來撞翻酸枝木凳:「等我call阿媽攞龍鳳鐲!」
中途卻被王晅拽著後領按回座位:「急什麼?先解釋下上個月視頻會議——」他變聲調模仿郭明德當時的諂笑,「葉總放心,明德娛樂的帳絕對冇問題』……嘖嘖,我可是用變聲器裝了十分鐘霸道總裁。」
「王!晅!」郭明德漲紅臉撲過去掐他脖子,「你還讓我對著鏡頭念《資本論》第一章!」
楊晟笑倒在葉觀瀾懷裡,震得茶盞叮咚。夕陽為兩人鍍上金邊,影子在花磚地上纏綿。
窗戶邊的白鸚鵡突然撲向餐桌,叼走葉觀瀾碟中的奶黃流沙包。
楊晟吹著口哨逗鳥:「教你說句百年好合啦!」
「拍拖!拍拖!」白鸚鵡叼著奶黃包落在吊燈上,爪間玫瑰金袖扣閃閃發亮——正是郭明德今早新買的限量款。
糖不甩的甜香在空氣中凝成黏稠的蛛網。郭明德喉結滾動,怔怔望著老友眼尾的笑紋——當年淺水灣樓頂,楊晟掐滅菸頭說「我家老頭當我是條野狗」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被楊家當抹布使了二十多年的正牌少爺,如今被葉家那位閻王寵得眼角都泛著水光。西曬的餘暉透過冰花玻璃,給楊晟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連發梢都跳動著蜜糖色的光暈。
郭明德突然鼻腔發酸。這個時常在楊宅後巷被他撿到的細路仔,終於活成了會撒嬌的模樣
「郭少再發呆,糖不甩要結成琥珀了。」王晅的銀匙鐺地敲在糖盅上,轉頭卻沖葉觀瀾勾起唇角,「觀瀾,要不要嘗嘗真正的港式甜?比如…」他舌尖緩緩舔過虎牙,「楊夫人拿手的薑汁撞奶?」
滿室暖光驟然凍結。葉觀瀾指節泛白地扣住楊晟手腕,掌心傳來細微顫慄——當年林綺嵐最拿手的就是薑汁撞奶。
「下次。」楊晟突然笑出聲,皮鞋尖在桌底曖昧地蹭過葉觀瀾的褲管,「等觀瀾學會煮廿四味涼茶…」他仰頭飲盡殘茶,喉結在夕陽里劃出鋒利的弧線,「我帶他砸了楊家的祠堂。」
自鳴鐘猛地敲響六下,驚飛窗外白鴿。
郭明德看著衝破火燒雲的鴿群,突然高舉菊普茶:「敬…敬…」茶湯在杯壁撞出洶湧的漩渦,最終□□上葉觀瀾的骨瓷杯,「敬陸羽茶室冇蟑螂!」
鬨笑聲中,糖漿在青花瓷盤裡凝成琥珀,倒映著四張年輕面孔——玻璃櫥窗上「慶祝港島太平」的褪色紅紙簌簌顫動,1983年的茶漬還滲在木紋里。
鏞記的金漆招牌在暮色中驟然亮起,葉觀瀾肩頭淌過一道熔金般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