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晟不好耽誤太久,坐著休息了一會便跟著李忠泉上去了。
跟隨李忠泉穿過走廊時,宴會廳飄來蟹粉獅子頭的鮮香,侍應生制服上的暗紋在燈光下流轉如星河,托盤裡的熱毛巾蒸騰著若有若無的雪松香。
推開包廂雕花木門的瞬間,十二人座的紫檀圓桌旁,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來,下位坐著的一個人迅速起身,為他安排了座位。
「小楊來啦。」上位老者笑著開口,滿桌銀箸齊齊懸停。
李忠泉小聲提醒:「這是文旅部的張老,當年主持過港珠澳大橋的文化融合項目。」
楊晟連忙彎腰問好,老者笑著示意他坐。
楊晟坐下後,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正對面的葉觀瀾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場合見到葉觀瀾,與以往圈子聚會的隨意截然不同。
葉觀瀾此刻彷佛換了一個人,他不再是那個隨意而嚴謹的葉觀瀾,而是像一個小輩般,謙遜地坐在主位旁邊,正用銀匙為某位長者布菜。
楊晟數著他手腕傾斜的弧度——四十五度角,恰好讓蟹黃落在青瓷勺中央,多一滴便要沾邊。
這讓他想起有次聚會在射擊場,葉觀瀾給白朗寧上彈匣的動作,同樣的準確節制,連金屬撞擊聲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在這裡,他彷佛只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小輩,虛心向長輩們討教經驗。
更讓楊晟感到意外的是,整個飯局過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及工作,就連今天招商會上的內容,也無人問津。
這種氛圍讓楊晟感到既新奇又困惑。
飯局進行到一半時,葉觀瀾突然叫了楊晟的名字,並向周圍的幾位領導介紹他。
「楊晟。」葉觀瀾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向他招了招手,「來。」
楊晟立刻起身,端著酒杯和分酒器,走到葉觀瀾身邊彎下腰。
葉觀瀾並未起身,而是李忠泉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在楊晟身後。
楊晟舉著分酒器的手腕突然被溫熱掌心托住。
葉觀瀾的拇指在他脈門輕輕一壓,示意斟酒只倒七分滿:「張老,楊晟就是《量子星紀元》的總策劃。」
「年輕人很有想法嘛。」張老抿了口花雕,「不像我家那個,整天捧著手機……」
說話間葉觀瀾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出來,李忠泉拿來了楊晟的餐具和酒杯,楊晟這才坐在葉觀瀾旁邊。
這是楊晟首次與葉觀瀾並肩而坐,無論是參與圈內聚會還是身處外界,他始終處於從屬地位。
入座瞬間,他忽然讀懂這場看似閒談的棋局。
葉觀瀾每句閒談都在下餌——說起粵港澳非遺展時,文旅局長眼睛亮了;提到數據安全法修訂,工信部那位調整了坐姿。
當醉蝦轉到第三輪,楊晟的膝蓋突然被什麼硌了一下。低頭望去,葉觀瀾的鱷魚皮鞋尖正抵著他西褲內側,鞋頭沾著的蟹粉在暗處泛著碎金。
「聽說你們用AI復原了張國榮的聲紋?」某位女領導突然發問。
葉觀瀾的鞋尖施力三分,楊晟舉杯迎上:「準確說是情感演算法的具象化。就像您手上這枚翡翠戒指——」他指向對方無名指,「科技能讓文化以新的形態永存。」
包廂里不斷傳出愉悅的笑聲,葉觀瀾收回的鞋尖在波斯地毯上碾了半圈。楊晟藉著敬酒湊近他耳畔:「葉老師,這算課外輔導?」
「是學費。」葉觀瀾晃著杯中殘酒,琥珀液體倒映出楊晟鎖骨上的紅痕,「記得把AI導師的初代模型,捐給故宮數字館。」
敬酒環節像場編排好的芭蕾,楊晟學著葉觀瀾的節奏將杯口壓低半寸,卻在第三次舉杯時被辛辣酒氣嗆出淚光。
張城江的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年輕人比我們能喝多嘍。」
旋轉的雕花托盤讓他想起兒時坐過的旋轉木馬——母親還在時,總會在最高處朝他揮手。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大家雖然喝的都是白酒,但只有他和幾個人是真喝,包括葉觀瀾,他今晚也沒喝蘇打水。
這樣的場合,楊晟依舊有些怯場,葉觀瀾大概看出來了,沒再叫他做什麼,而是陪著他們隨便聊著。
楊晟聽著聽著,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們並非沒聊工作,而是聊了工作,只是他沒有聽出來。
他的視線始終放在葉觀瀾身上,心裡有種說不清的失落。
王晅說得很對,哪個圈子都排斥外來人,像楊晟自己那個圈子也一樣,雖然是狐朋狗友,但一般人融入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