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驟降的深秋傍晚,同類的體溫穿透層層疊疊的布料,喚回簡青的思緒,化作某種無形的暖和的依靠。
警車大小有限,某人又手長腳長,這個姿勢對賀臨風來說並不算舒服,簡青抿抿唇,剛要拒絕,某人便開了天眼般,將本就合攏的睫毛閉得更緊。
簡青:……
算了。
看在對方和他一起救下徐皓的份上。
只是,被賀臨風這麼一鬧,他完全沒心思再注意旁人,毛絨絨的觸感蹭過脖頸,簡青又嗅到了那股好聞的洗髮水味。
……賀臨風這個人,好像除了骨頭,哪裡都是軟的。
罕見地,前排一心多用的汪來沒再痛心疾首,而是有種認命的釋然:
他和佛祖都努力過了。
確實是賀臨風對簡青的執念更強。
兩分鐘後,和父母大吵一架的高子軒也上了車,憤怒與失望取代獲救的喜悅,他垂著頭縮進角落。
在最初的最初,每個父母都是孩子眼中的英雄,正如高子軒從未想過,恩愛溫柔、教導自己要勇敢善良的爸爸媽媽,會是造出爛尾樓的老賴。
什麼為了他,什麼想維持住他的生活質量,父母欠錢不還的「富二代」,難道比清清白白的普通人更光榮?
但無論如何,家人總歸是家人,害怕警察會把爸爸媽媽帶走,高子軒只能藏起所有情緒,在徐皓擔憂地望向自己時,搖搖頭撒謊:「我沒事。」
「警察叔叔,」出來時瞟見破舊的鐵皮房裡滿是血跡,猶豫兩秒,他鼓起勇氣問,「李明……怎麼樣?」
自從被三十多歲的壯漢叫過相同的稱呼後,汪來對叔叔這兩個字已經徹底免疫,開車上路,他安慰道:「還在搶救。」
「會沒事的。」
未曾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其實很難做到一擊斃命,錢偉強大概是第一次行兇,見李明不動了便停下,沒再補刀,陰差陽錯給後者留下一線生機。
無奈,那一刀歪歸歪,終究是捅破皮肉傷到心臟,顏隊他們找到人時,李明早就因為失血過多進入休克狀態,搶救無異於與死神賽跑,能不能醒來著實難說。
華燈初上。
紅藍閃爍的警車顛簸著駛離黑壓壓的玉米地,一輛接一輛拐上高速,最終匯進北江繁華熱鬧的霓虹。
簡青久違地做了個好夢。
沒有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也沒有呼呼灌入的冷風,夢裡的青山路6號溫暖明亮,穿著貓咪毛衣的男孩踩穩小板凳,把手放到水龍頭下洗蘋果,旁邊是咕嘟嘟冒泡的砂鍋和噠噠噠切菜的媽媽。
「寶貝真乖,」笑眯眯彎腰,後者飛快在男孩臉上親了口,「媽媽今天燉了青青最喜歡的排骨玉米湯,青青要不要先嘗嘗?」
穩穩噹噹地關掉水龍頭,男孩奶聲奶氣道:「好。」
頭部圓圓胖胖,橡膠製成的握柄印著叮噹貓,整個勺子加起來只有成年人的掌心長,顯然是兒童專用的款式。
淺淺一汪湯汁,卻被媽媽吹了又吹,才送到他嘴邊:「啊。」
「甜的,」認認真真給出回答,男孩板著臉,小大人似的道,「下次我要自己來。」
再過兩個月,他就五歲了。
女人點點頭:「好。」又苦惱地掐了掐男孩臉蛋,力道很輕,「可媽媽太喜歡青青,有時會忍不住。」
「青青要記得提醒媽媽。」
話音剛落,背對門口的男孩雙腳便倏地騰空,有誰攬著腰將他抱起來,幼稚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坐飛機咯,坐飛機咯。」
是爸爸。
剛下班回來,即使脫了外套,對方身上仍殘留著些許冷意,手卻暖暖的,像是專門為了抱他而哈過氣。
男孩默默放棄了掙扎。
反正過不了一會兒,爸爸就會黏在媽媽身上。
「老婆辛苦啦,剛剛鄰居送了小蛋糕,特別漂亮,正好咱們也露兩手,」輕巧把兒子放回原位,男人啾地在女人唇上親了口,「圍裙給我,你去客廳歇著。」
接著才想起去捂小朋友的眼睛:「非禮勿視。」
心有靈犀地,兩隻交疊的、帶著對戒的手,一起蓋住男孩小臉。
世界陷入黑暗。
卻並不讓人感到恐慌。
蜷在床榻邊緣的青年張開睫毛。
鬧鐘還未響,羽絨被盡職盡責地攜裹住暖意,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重新將自己團成團蒙起來。
直到滴滴滴的鈴聲劃破清晨的靜。
一隻冷白的手探出,熟練地向左滑動,再迅速地收回。
「嗡。」
床榻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