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照影便去了。
他平時挺活潑的,過搭石時卻一步三試探,謹慎地行走,胳膊為保持平衡搖搖晃晃,大袖張開,像個笨拙的撲棱蛾子。
崔執簡目送白照影平安渡河,眸光方才遲鈍地,再度在那畫冊的畫紙上面聚焦。
他瞳孔微微收緊。
接著,眼睫閃了閃。
只見軒轅清畫集夾著書籤的那頁,使用工筆細細描摹,筆觸勾勒出個身著緋紅朝服,補子是鸂鶒圖案的年輕官員模樣——那是他。
那個青年眉眼含笑,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拿著卷宗。
他再向前信手翻了幾頁,青年挽起官服蹲身,身體幾乎貼地,在觀察一棵沾著血帶有鋸齒的草,神情專注地捕捉線索,仿佛洞察秋毫——那也是他。
崔執簡心頭有些許觸動。
那本畫集裡,來軒轅家走動拜年,送節禮的是他。
穿行在上京城巡街,追捕犯人,安排統籌的也是他。
「……」
他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軒轅清的影跡。
可軒轅清的畫集裡面,隨處是他,到處是他,竟處處都是自己!
崔執簡驀地想起,軒轅清因為家世顯赫,而有可以和崔家聯姻的資本。
這婚事也許正是軒轅清促成的。
他又因為身體某些方面的自卑,唯恐被討厭而太過害怕,所以大著膽子,趕來見他。
結果臨到頭來變回了膽小鬼,丟下狐狐,他自己跑了。
崔執簡凝著這本精心珍藏的畫集,略微出神片刻。
他指尖輕輕摩挲過畫紙上的一筆一划,從未想過,自己落在另一個人眼中,竟是這樣獨特的存在。
軒轅清或許想告訴自己,即使不娶,也請收下他的畫。
他不想騙婚,仰慕之情,無比誠懇。
崔執簡閉起眼睛,卻眉心輕顫。
合住畫集,崔執簡長長嘆了口氣。
***
「陛下的秋獵計劃安排下去,年底事忙,婚期恐怕要定在過年往後。」
崔府祠堂曾名曰孝賢堂。
後因為避敬賢帝年號諱,孝賢改為孝義。
崔家及明天參與向軒轅府上送聘禮的親戚天團,就在這座孝義堂裡面議事。
白照影來找蕭燼安,果然見茸茸已經到了。
茸茸身份完全不夠進孝義堂的標準,可是蕭燼安沒苛待這小姑娘,讓茸茸在孝義堂外找個背風的地方坐等。
可是茸茸不敢給王府丟人,規規矩矩地站立。
見白照影過來,茸茸趕緊上前去:「少爺。」
白照影聽孝義堂裡面話音未絕,說婚期,秋獵什麼的,他示意茸茸低聲。
「不必通傳,別打擾人家討論。」茸茸點頭。
裡頭又有人說:
「聘書禮書都已寫罷,迎書還得等日子完全確定下來,侯爺可擇好吉日了?」
文翰侯似是沉吟片刻,確定了日子。
眾人附和,響起來成片的恭喜之聲,迎書填上日期也完整了,三書湊齊。
「前往軒轅府上的馬車,拉車的黑色駿馬十九匹,另還有匹雜色的,也不算太雜,只是四蹄生有白毛,也是好馬。離遠了看,隊伍整飭,看不出這匹馬兒跟別的馬不甚相同。」
馬對於崔府來說,就是個代步工具。
能夠整狀地湊出個黑馬隊,已經算是為難崔家了,按理說,不應當糾結太多。
可畢竟有親戚提出質疑,現有一匹白蹄烏混進馬隊,該當如何?
雖說特殊馬匹被發現的機率很小。
然而事前演練,反覆討論,無非就是要最大程度,規避各種意外情況影響兩家的婚事。
崔家作為迎娶這方,當然是發現問題,解決得越早越好。
「……」老侯爺再度沉吟。
孝義堂規矩地傳出他盤核桃的響聲,嘎啦,嘎啦。
白照影在孝義堂外,心神微微揪緊。
忽又聽得堂里,有道他熟悉的嗓音,從容沉穩地說:「疾電跟隨本王從大同戰場回來,它通體烏黑,可以讓它擔任運送聘禮的重任。」
可他此話方出,屋裡就是一陣「怎麼使得」?
蕭燼安倒是沒什麼多餘的話。
大魔王說出口的所有句子,都能給人以一種莫名信服的力量。